他一腳剛踏上酒館的二樓,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嗷”的一聲嚎叫,滿座皆驚,一時間鴉雀無聲,全都望向聲音來處。
朱翊鈞嚇得往后退了一步,馮保在后面護著他,生怕他從樓梯上滾下去。
小家伙拽著他的衣袍“大伴,有狼”
他沒見過狼,卻知道狼的叫聲,因為馮保給他講故事的時候,給他學過狼嚎。
朱翊鈞也跟著眾人望過去,這才發現,剛那一聲怪叫不是什么狼嚎,而是來自一個喝醉的老頭。
說是老頭也不太確切,那人頂多也就四十來歲的年紀,頭上戴一塊破舊的黑色方巾,身著白色布衣,衣領處隨意敞開著,手里握著一個酒壺,仰頭直接往嘴里倒。
但酒壺見了底,無論他怎么倒,也只有零星幾滴而已。
他看起來放蕩不羈又邋里邋遢,與同桌其他幾人的正襟危坐形成鮮明對比。
朱翊鈞又看向馮保“大伴,是這個人嗎”
馮保笑道“有點像,不確定,再看看。”
那人隨手一拋,把酒壺丟在桌上,又一屁股落在長凳上,含混不清的說了一段什么,旁邊的人面色立時就變了。
朱翊鈞問馮保“他說了什么”
“尚書府的酒不如總督府,尚書府的日子,也不如總督府,還有尚書府的人”
他話音未落,有人給他夾了一筷子菜,轉移話題“青藤兄,嘗嘗這個,此間招牌,活魚四吃。”
“爽滑魚丸、黃金魚糕、酥脆魚皮、濃香魚湯。”
“沒錯,就是他”這說的是官話,朱翊鈞聽懂了,“滋溜”一下,咽了咽口水,“我也要嘗嘗活魚四吃。”
“”
幾人面面相覷,出來這一趟,可不敢隨便給他吃東西。
很快,那邊桌上的幾個人先后站了起來,打了個
招呼,便匆匆離去。
看得出來,他們應該是擔心這醉鬼口不擇言,連累了他們。
很快,那一桌只剩下兩個人,除了朱翊鈞要找的人,還有個二十多歲年輕人。
朱翊鈞徑直走上前,走到那醉漢身旁,直接了當的說道“你是徐渭。”
聽他的語氣就知道,這不是疑問句,他十分肯定,眼前這個喝醉了酒的老頭,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位名滿東南的大才子。
他又看了一眼旁邊坐著那位,穿一身玉色布絹襕衫,寬袖皂緣,頭戴黑色布絹軟巾,腦后兩根垂帶,標準的讀書人裝扮。長得也似江南文人的柔弱白凈,怎么看都更符合“才子”的氣質。
“正是。”徐渭半睜開眼,看向朱翊鈞,“你這小娃娃,也聽過我的名字。”
朱翊鈞點點頭“聽過。”
“聽誰說過”
朱翊鈞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復述了一遍那人的原話“徐文長知兵,好奇計。我能剿滅徐海、捕獲王直都因他屢出奇謀,他對肅清浙江一帶倭寇有奇功。”
此言一出,徐渭就醒了大半,能說出這番話的人只有一個胡宗憲。
眼前這個孩子,不過五六歲年紀,說一口標準的官話,一看就知道,從小長在京師,他怎么會知道浙江的事情
徐渭問道“你是誰”
“我是”
馮保和陸繹站在朱翊鈞身后,正要阻止他暴露身份,身后卻忽然傳來說話聲“徐渭,老爺到處尋你尋不著,你又果真又跑到這里喝酒來了。”
“我家老爺是請了個師爺,又不是請了個大爺。”
二樓上來兩個人,徑直走到徐渭跟前,架起他,二話不說就走。
“上哪兒去找像我家老爺脾性這么好的主人,都能叫你日日發怒,你也是挺有能耐。”
“”
徐渭被那倆人架著下樓,還不忘回過頭來問道“小娃兒,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朱翊鈞朝他揮手“我明日再去找你。”
旁邊幾人低頭看著他“明日還去”
“去的呀。”
朱翊鈞將目光投到旁邊那位徐渭的朋友身上
老實說,這兩人無論是年紀、衣著還是氣質,看著就不像一路人。
他倆竟然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