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陛下則銳精未久,妄念牽之而去矣。反剛明而錯用之,謂長生可得,而一意玄修”
朱翊鈞念到這里,眼睛卻已經看到了后面,于是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不需要黃錦阻止他,他自己也不想念下去了。
嘉靖坐在那里紋絲未動,懸在扶手外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念”
朱翊鈞合上奏折“我不想念了。”
嘉靖稍微提高了音量“朕讓你往下念。”
朱翊鈞退后一步,拿奏折的手背到身后“不要”
“你為什么不念”
朱翊鈞咬著下唇,也很堅持“你聽了會生氣。”
“朕現在就很生氣”
嘉靖一巴掌拍在扶手上“你不念,朕自己看”
他氣勢洶洶的站起來,屋里屋外,太監齊刷刷跪了一地。
朱翊鈞還想跑,被嘉靖一把逮住,抽出他手里的奏章,打開來,洋洋灑灑一大篇,足有好幾千字。
他找到剛才朱翊鈞念了一半的地方繼續往下看“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興土木。一十余年不視朝,綱紀馳矣。數行推廣事例,名爵濫矣。一王不相見,人以為薄于父子。”
“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于君臣。樂西苑而不返宮,人以為薄于夫婦。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賊滋熾。自陛下登極初年亦有這,而未甚也。”
“今賦役增常,萬方則效。陛下破產禮佛日甚,室如縣罄,十余年來極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號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
看到這里,嘉靖已經氣得渾身顫抖,身子一晃,向后倒去。
黃錦和朱翊鈞趕緊扶著他坐在椅子上,他拿著那封奏章,眼睛血紅,目眥欲裂,臉上每一塊肌肉都在抖動,怒不可遏,近乎癲狂。
朱翊鈞記得,上次看到皇爺爺這個狀態,還是在大玄都殿。那時候他是因為誤服丹藥,而現在是被這封奏疏氣得七竅生煙。
總的來說,這位戶部主事只干了一件是指著嘉靖的鼻子,把他罵了一頓。說他一意修玄,望向長生不老,搜刮民脂民膏,大興土木;一十年不上朝,不理國事,超綱混亂,篤信“一龍不見”,不顧父子之情,享樂西苑不去后宮,沒有夫妻之情最后一句最狠,說嘉靖的年號是“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
嘉靖性情乖張,多忌多疑,幾十年來,大臣們都是哄著他順毛摸,嚴嵩更是唯命是從,即便是徐階,不同意他燒錢搞個人愛好,也是委婉的好言相勸,不會跟他對著干。
這個海瑞倒好,一上來就罵得這么狠,這么難聽,非但不給皇帝留面子,簡直就是奇恥大辱。關鍵他說的都是事實,皇帝想反駁也反駁不了。
嘉靖摔了奏章,突然發出一聲怒吼“去,把這個海瑞給朕抓起來,朕要殺了他,殺了他”
這一聲咆哮,真真是如龍吟一般,朱翊鈞感覺整個大殿都在顫抖,耳膜被震得嗡嗡的響,周圍的太監全都以首叩地,嚇得不住哆嗦。
吼完這一嗓子,嘉靖仿佛脫力一般,癱坐在龍椅上。黃錦扶著他的胸口,給他順氣。他想說點兒什么,張了張嘴,喉間發出咕咕的痰鳴音,口舌僵直,一時間竟發不出聲音。
朱翊鈞沖著太監喊“跪著做什么,快去宣太醫,快點”
一屋子太監這次從驚懼中回過神來,連滾帶爬沖出大殿。
嘉靖緩了一會兒,終于能說話了,沖著黃錦又是一聲怒喝“快去別讓他跑了”
黃錦跪在地上,哐哐給他磕頭“主子萬歲爺陛下龍體要緊,那個海瑞,他跑不了。”
嘉靖怒瞪著他“你怎么知道他跑不了”
“他”黃錦如實以告,“奴婢掌管著東廠,京城大小官員,每日動向都有記錄。這個海瑞,前兩日就把家眷送出了城,昨日又買了一口棺材。奴婢百思不得其解,他這是寓意何為,今日看了這份奏疏才想到,他這是死諫吶”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