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被陸繹和劉守有帶去了另一處暖閣,貼身的幾名太監陪著他,給他換上喪服。
不一會兒,張居正來了。走進暖閣,一眼就看到被太監、侍衛簇擁著,安靜坐在那里默默流眼淚的朱翊鈞。
小家伙抬起頭來與他對視,眼睛又紅又腫,眸中滿是悲痛,像個被遺棄的小孩,那么無助,那么可憐。
“我沒有皇爺爺了。”
上一世,張居正沒經歷這個。所以這一次,他一心等著老師叫他去給嘉靖擬遺詔。
此情此景,看得他心都碎了。
朱翊鈞朝他伸出手,他便上前,將人抱在懷里,陪著他,安靜的等待著。
外面,太監、侍衛、大臣都在井然有序的忙碌著,悲痛的哭聲不絕于耳。
不知過了多久,暖閣外想起了敲門聲。王安打開房門,外面站著一位內閣官員,他來找張居正“徐閣老請張大人速到雍肅殿,有要事相商。”
此時,朱翊鈞還靠在張居正懷里,一手攥著他的常服,不肯松開。
張居正等待許久的時刻終于來了,他哄著朱翊鈞松手“殿下,我得過去一趟。”
朱翊鈞沒說什么,松開手,讓他走了。
過了一會兒,朱翊鈞抹了抹眼淚,站起來就往門外走。馮保和陳炬跟上,問他“殿下要去哪兒”
朱翊鈞說“雍肅殿。”
雍肅殿就在乾清宮西側小殿,面闊只有三間,是皇帝接見朝臣的地方。因為嘉靖常住西苑,此處空置了二十多年,卻一切如舊。
朱翊鈞過來的時候,殿門是關著的,門口站著兩名內閣官員。看到他來,紛紛躬身向他行禮。
朱翊鈞徑直上前,推開門走進殿內,明間沒有人,他轉過頭,次間的兩人聽見動靜,也抬起頭來,正是徐階和張居正二人。
張居正手中握著筆,正在寫著什么,徐階從旁指點。
朱翊鈞走到案前,明黃箋紙上寫滿了字,那是由徐階草擬,張居正執筆的一封嘉靖遺詔。
遺詔是每個皇帝最后,也最重要的一封詔書。嘉靖這封遺詔包括三個內容,首先反省自己在位期間有何過失,又下令凡齋醮、土木、珠寶、織作悉
數停止。
其次,裕王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訓,下順群情,即皇帝位。國喪期間,宗室王爺都在藩國好好呆著,不要搞事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赦免因進諫而獲罪的眾位大臣,活著的官復原職,已經死了的進行撫恤。
朱翊鈞看了一眼那一長串名單,楊廷和、楊慎、楊繼盛、沈煉、張經、李天寵、李默、海瑞其中有他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朱翊鈞有點走神,原來皇爺爺在位期間,有那么多人蒙受冤屈。
徐階見他眼睛紅紅的,小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有些地方被寒風一吹,竟是裂開一道細小的口子,尤為可憐。
這是未來的皇太子,徐階不敢怠慢,躬身道“殿下,還是先回暖閣休息吧,老臣這就去迎裕王”說到這里,他又改了口,“迎圣上入宮。”
朱翊鈞放下遺詔,手指點在上面“我想在這里加一個名字。”
徐階震驚的看著他“誰”
朱翊鈞說“胡宗憲。”
聽到這個名字,張居正也震驚不已,不是因為胡宗憲,而是因為朱翊鈞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還想著獄中一個必死的囚犯。
徐階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沒有言辭激烈的表示拒絕,而是委婉的說道“殿下,名單上這些大臣都是因諫言獲罪,胡宗憲是假擬圣旨,罪無可赦。”
朱翊鈞問他“胡宗憲真的假擬圣旨了嗎”
“羅龍文抄家之時,有胡宗憲親筆所書信件。”
朱翊鈞又問“信件在何處,我沒見過。徐閣老怎么知道是他親筆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