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又問道“全國哪些地方出產生絲”
“主要是浙直、閩粵、四川、山西也產。”
朱翊鈞又問“那徽州產嗎”
張居正看著他,沒說話,答案不言而喻。這個問題看似很重要,其實根本就不重要。
其實產不產也無所謂,不產生絲,也不耽誤朝廷征收生絲稅。
皇室對絲絹的需求量巨大,皇上要做龍袍,后宮這么多娘娘,要穿漂亮的衣服,什么大衫、大袍、長襖、短襖朝中大臣也需要制作官服,皇上還要給大臣和皇親各種賞賜,有時也將絲絹作為俸祿發放。
同時還要和外國人做生意,雖然生絲禁止出海,但生絲所織錦緞是可以高價賣給外國人的嘛。
這是制造局的生意,也就是皇家生意,給皇上的小金庫賺錢,耽誤不得。
光是看看科道官三不五時呈上的奏疏,勸諫圣上暫停制造就知道,皇室和朝廷在這方面花費巨大。
再加上民間所用,四大產地每年所產生絲供不應求,那就向不產生絲的地區征稅,把糧食換成銀子,再用銀子去買生絲。這一進一出,豆腐也能盤成肉價錢。
朱翊鈞愈發覺得,前些日子張居正同他說的關于“一條鞭法”的改革,無論對朝廷,還是百姓都非常重要。
他也問過馮保對“絲絹”案的看法,馮保對此事的了解比他更清楚,這個案子前后歷經兩朝,整整十年,給出至少五個版本的解決方案,最終也沒能得到一個很好的解決。
至于那個帥嘉謨,最終落得個流放三千里的下場。
但馮保覺得,此案件引起了朱翊鈞的關注,說不定最后會有一個不一樣的結局。
不久之后,海瑞果然呈上一封關于“人丁絲絹”案詳細的奏疏,包括帥嘉謨的呈文,他也謄抄了一份,一同呈了上來。
朱翊鈞先看了帥嘉謨的呈文,剛看了個開頭,就斷定此人絕不是在拜訪舊友的時候,一時興起,查閱稅冊,并且埋頭苦算起來,他應該事先就知道稅冊有蹊蹺,早有謀劃才對。
在查過大明會典之后,帥嘉謨又去翻閱徽州府志,于是,此案
件的源頭可追溯到兩百年前。
案情本就復雜,這一桿子又給支到了兩百年前,看得朱翊鈞不由自主緊蹙眉頭,又咬了咬下唇。
隆慶雖然對這個什么“人丁絲絹”案不感興趣,但是對親兒子卻是怎么看也看不夠。
他兒子不多,這個聰明漂亮,乖巧懂事,是他在裕王潛邸所出,正是因為這個兒子的到來,才讓他艱難困苦的日子漸漸好了起來。嚴嵩父子和景王不敢再欺負他了,連父皇對他的態度也漸漸好轉,最后順利即位。
隆慶見他的嘴唇下方被他自己咬出兩個牙印,便伸手去拿折子“這么復雜就別看了,讓內閣去處理吧。”
朱翊鈞半轉過身,拿后背對著他“不,我要看。”
拿后背對著皇上,那是大不敬,但兒子是親生的,不敬就不敬吧。
隆慶讓他坐著慢慢看,自己到旁邊喝茶去了。
沒了父皇搗亂,朱翊鈞這才專心往下看,還讓太監給他鋪紙研墨,此案時間跨度太大,他需要對時間線做一個梳理。
元至正二十四年,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自立為吳王在徽州修改元稅,稱為“甲辰法制”。
元至正二十五年,行中書省發現徽州修改元稅后,有些明細對不上,便開始進行“乙巳改科”,對徽州府下轄的歙縣,黟縣,休寧縣,婺源縣,祁門縣,績溪縣,所欠下的“夏稅生絲”折算成麥子征收。
朱翊鈞又糊涂了,這里明明說的是“夏稅生絲”,后來怎么又變成了“人丁生絲”
這個歙縣,究竟屬于北方還是南方,他們征收“生絲”稅的標準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