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把所有的數據都算了一遍,該查的文獻也都查了一遍,還找來戶部專門負責核算稅銀的官員,詢問了些稅率相關的知識,的確發現了一些讓他感興趣的問題。
不過他并沒有伸張,只是靜待最終結果。很快,海瑞那邊又傳來消息,他發下公文讓徽州知府召集六縣官吏、鄉紳、耆老等眾商議,最后給出的結果是還是按照以往的方式繼續,這樣官府和百姓都方便。
朱翊鈞一看就樂了“他們這是背著歙縣商議出的結果嗎”
兩百年,每年八千多匹生絲,折算白銀一百三十余萬兩,歙縣在得知自己當了兩百年的冤大頭之后,竟然還能同意仍然由他們一個縣承擔整個徽州府的“人丁絲絹”稅,還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戶部尚書馬森卻說道“洪武至今,兩百年來徽州府的人丁絲絹稅都是由歙縣承擔,如今再做改動,極為不妥。”
朱翊鈞問“有何不妥”
“這”
朱翊鈞性子急,最煩他們這些大臣說話吞吞吐吐“不敢說是吧,那就別說了。”
“唉誒”
這皇太子怎么不按套路說話
馬森抬起頭來,不說他憋著難受,又不知如何接話。
朱翊鈞笑盈盈的看著他“馬大人你是不是想說呀,那我就勉為其難聽一聽吧。”
馬森道“恐怕其他五縣激起民變。”
“民變”朱翊鈞驚訝道,“他們要造反呀。”
馬森沒說話,默認了。
朱翊鈞又說道“歙縣一個縣承擔了兩百年的絲絹稅都沒造反,其他五個縣還沒開始納稅,就要造反啦”
朱翊鈞一拍腦門“想起來了,文章里說,府、縣衙門中,三班六房的職務都是世襲,兩百年來,徽州府戶房的胥吏都是其他五縣的人,唯獨沒有歙縣籍,這就是一直以來他們從中作弊,讓徽州府的人丁生絲稅落到歙縣頭上,卻沒有人發現的原因。”
“恐生民變只是其余五縣的說辭,若是朝廷徹查到底,五縣知縣,還是當地鄉紳要帶著百姓造反”
“總之,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從徽州府和其余五縣的態度就不難看出,他們要消極處理此事,拖一段時日,再上呈個公文,時間太長,無從差距,便不了了之。
各級官員也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寧可委屈一縣百姓,也不能得罪五個縣的人,和和稀泥事情就過去了。
這也是此案件前后拖了十年,牽連甚廣,徽州之亂險些引起整個江南震動的原因。
稀泥和到最后,涉及此事的各方都不滿意。
或許隆慶是個喜歡和稀泥的性格,但朱翊鈞絕對不是。既然他關注此時,是非對錯都要查個清楚,決不能遮遮掩掩,不了了之。
他覺得以海瑞的行事作風,也不會讓此時就這么不明不白的過去,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不過,他和馮保說起這件事情,后者卻沒有他這么樂觀。有些事情,想象和計劃都很完美,但實施起來就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麻煩,因為總有人掣肘。
這個案件的復雜之處就在于,時間太長,取證困難,最關鍵的是,后續的處理更是難上加難。就像馬森所說,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恐生民變。
畢竟利益相關,各縣知縣也都是進士出身的讀書人,個個都跟人精似的,有理有據的呈文,有的說去南京查閱黃冊,把兩百年來的黃冊都查一遍。這一查,每個一年半載完不了。
有的說大明會典不可能事無巨細什么都記錄在冊,一府獨征一縣的情況也不是沒有。
還有的說,歙縣兩百年前有過桑園,管他是“人丁絲絹”還是aaadquo夏稅絲絹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都改他們一縣承擔。
有的干脆裝傻不知道,不清楚,跟我們縣沒關系,這個“絲絹”稅愛誰繳誰繳,反正我不繳。
歙縣則一口咬定,這是以徽州府的名義上繳給南京承運府的稅,那就應該六縣均攤,不能只讓一縣百姓承擔高額稅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