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守益”
“正德六年探花,到嘉靖朝才開始做官,總是惹怒我皇爺爺,最后罷官歸鄉。到我父皇即位,追贈南京禮部右侍郎,謚文莊。”
這些曾經的朝廷官吏,朱翊鈞一個都沒見過,卻能把他們的生平說個大概,實在了不起。
張居正又問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那殿下可知,他們的原籍在哪里”
“在”朱翊鈞肯定看到過,只是一掠而過,并沒有在意。但他記憶里超群,看過的東西絕不會忘,稍加思索便笑道“朝士半江西,這幾位都是江西人。”
張居正微一躬身“殿下
已經知道答案了,若還有疑問,留到明日進講之后再行答疑。內閣國政繁多,臣先回去了。”
他雖沒有明說,但給了朱翊鈞諸多線索。他雖然年幼,但博聞強識,這些線索就足夠讓他順藤摸瓜找出真相。
乾清宮、文淵閣、文華殿都有著豐富的藏書,皇太子想看,那自然是隨便看。
下來之后,朱翊鈞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聶豹、羅洪森、鄒守益、歐陽德,四個人全都是王守仁的學生。
王守仁去世后不久,他的學生就將他的心學衍生出七大學派。
其中,徐渭向他提過的遠方表兄王畿,還有他的同門錢德洪,被稱作浙中。
而聶豹等一大批江西文人則被稱為正一江右學派,這些人不是狀元、探花,就是六部尚書,徐階更是官至內閣首輔,在靈濟宮舉行過上千人的講學,近幾十年來,規模和影響最大,享有“王學正宗”的美譽。
而聶豹和羅洪森都是江西吉安府人士,恰巧朱衡也是,并且他曾和羅洪森一起在山東共事,修繕孔廟,私交甚篤。
朱衡在政治上從未表現過明顯的傾向,但與江右學派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江西吉安府士子眾多,徐階充分利用江右學派這一優勢,位居首輔之時,使得這些在朝為官的士子都為他所用,很難說朱衡是不是其中之一。
既然朱衡有可能是徐階的人,于私,高拱自然不會用他。
朱翊鈞想到嚴嵩也是江西人,但看起來,除了他的親家歐陽德,江右學派竟是無人買他的賬,這樣看來,信仰的力量竟是高于同鄉之誼。
馮保和陳炬陪他翻閱資料,又同他說起一樁早年趣事嚴世蕃和徐階為了誰來治理水患,在世宗面前爭論不休。朱翊鈞在門外偷看,還被嚴世蕃嚇哭了。
嚴世蕃支持朱衡,徐階支持潘季馴。
后來又有科道官彈劾朱衡,徐階一反常態,站出來力挺朱衡。
那時朱翊鈞年紀太小,只有一兩歲,對這件事沒什么印象,再聽卻好似醍醐灌頂一般。
徐階應該是知道嚴嵩父子要籠絡朱衡這個老鄉,便故意站在他們的對立面,反對朱衡。他很清楚,朱衡性情剛直,清廉自持,就算有提攜之恩,也不會黨附嚴嵩。
等世宗和朝廷真正任用朱衡,再有人彈劾,他卻不答應了。
想到這里,朱翊鈞不得不再次感嘆徐階的高明,至少在他見過的內閣輔臣之中,有一個算一個,在政治斗爭這方面,都不是徐階的對手。
如此看來,他的致仕并非什么被言官彈劾,不得已而為之,純粹是徐閣老自己不想玩了。
無論如何,朱翊鈞有些慶幸,徐階走了。若是像嚴嵩那樣,在首輔的位置上再呆個二十年,大明大抵會倒退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