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肩走了一段,隆慶忽然露出手腕上未結痂的熱瘡,說道“我祖宗二百年天下以至今日,國有長君,社稷之福。鈞兒天資聰穎,將來必定也能做個賢君,只是,他現在年紀尚小。”
他每說一句,一頓足,不斷地用力緊握高拱的手,不難看出,心中極為掙扎。
高拱見狀問道“陛下萬壽無疆,何為出此言”
接下來,隆慶卻說了句讓高拱和遠處的朱翊鈞都十分驚訝的話“有人欺負我。”
“”
朱翊鈞問馮保“難道父皇是說,我欺負他”
隔著這么遠,馮保的聽力遠不如他,根本聽不到那二人的對話。只茫然的望著他“什么”
“”
那邊,高拱擺出一副和皇上同仇敵愾的神情“是何人無禮,祖宗自有重法,陛下說與臣,當依法處置。陛下大病初愈,恐傷圣懷。”
事實上,從春天開始,隆慶的病一直斷斷續續,就沒好過,反而一次比一次加重。
隆慶沉默良久,看了一眼周圍的內侍,只說這些奴婢,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里,不停他的使喚。又拉著高拱的手,讓其送他回乾清宮。
朱翊鈞又聽到隆慶說這些奇怪的話,就跟錐子一樣,扎在他的心里,讓他難受極了。
卻不知那是因為久病而胡思亂想,還是已經預感到了什么。
自那日之后,隆慶的狀況又變得很差。天氣太熱,他晚上的熱瘡更是折磨得他夜里難以入眠。
朱翊鈞片刻不離的陪在他的身邊,他不睡,朱翊鈞也不睡,哄著他恍恍惚惚睡著了,才趴在床邊瞇一會兒。
皇后聽說此事,也放下兩個小的,來乾清宮幫忙照顧隆慶。
天氣越來越熱,隆慶的狀態也愈發虛弱,有時甚至會說不出話來。
清醒的時候,他總是拉著朱翊鈞說話,夜深人靜之時,父子倆屏退左右,也會聊起高拱。
隆慶說“朕知道,高先生執掌國柄以來,專橫、獨斷、容不得人,但他有經世之才,能治理好國家。”
“日后,若你要用他,就要信任他。若你不用,也要留他善終,記住了嗎”
朱翊鈞的眼淚在眼睛里打轉,卻硬是不肯落下來。他搖了搖頭,隆慶抓著他的手,又緊了幾分,卻終是因為沒有力氣而松開。
朱翊鈞這才閉上眼,點了點頭“父皇,我記住了。”
隆慶昏迷的時間
越來越長,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太醫會診之后,也無計可施,開出的藥方也不過是個安慰。
這一日,隆慶又難得清醒了一會兒,趕緊命人去宣高拱、張居正二人覲見。
隆慶氣若游絲,說話也斷斷續續不成句“自古帝王后事卿等詳慮而行。”
中間兩句實在聽不清,但大抵也能猜得出,他在交代后事。
二人剛退出暖閣,就聽到后面有人喊“二位閣老,請留步。”
高拱和張居正轉身,叫住他們的人正是馮保“太子殿下請二位閣老今晚留在宮中值宿。”
二人應下,退至段門外的直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