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以勤百感交集,要跪,又覺不合時宜,不知如何見禮,朱翊鈞滿不在乎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
二人就站在西河邊,聊到陳以勤的修橋,又聊到穆宗駕崩,聊著聊著,陳以勤竟然老淚縱橫,對于學生的英年早逝,十分痛心。
朱翊鈞哭笑不得,還得反過來安慰他。
陳以勤邀請他到家里小住,朱翊鈞還要趕路,便不住了。陳以勤又說要送他到渡口,過去還有幾十里地,他一把年紀了,朱翊鈞也不叫他送。
陳以勤站在原地,目送馬車走遠。遙想當年,他致仕歷經,當時朱翊鈞還是皇太子,說有一日游歷蜀地,要看看他修的橋。當時以為只是一句鼓勵,不曾想,他竟真的來了四川。
西河在幾十里外匯入東河,東河向東,稱渝水,在重慶府匯入長江。
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嘉陵江。
朱翊鈞乘船,一路順水而下,進入重慶府境內,船停靠在一個叫合州的地方。
渝水南岸有一座山,叫釣魚山,山上有一座城,叫釣魚城。
朱翊鈞雖然急著趕路,但百忙之中,仍然在此處停留了半日。
此地三江交匯,城建在山頂,破舊不堪,百姓也不多。就是這樣一座只有幾千人的小城,三百年前,卻締造了奇跡。
三百年前,蒙古大軍勢如破竹橫掃神州大地,小小釣魚城只有四千六百軍民,在主將王立的帶領下,抵御十萬蒙古大軍,守著一座孤城,整整三十六年,拖死了成吉思汗之孫蒙哥,也憑一己之力改變了當時的世界格局。
朱翊鈞沿著棧道盤旋而上,他對這個地方充滿了好奇,一邊看,一邊評價道“壁立千仞,云梯不可接。層巒疊嶂,炮石不可擊。”
他走到最高處,俯瞰山下“此地三江交匯,要走陸路就繞不開釣魚城,蒙古騎兵不擅長水站,更不能選擇水路。”
他走在青石板路上“據說蒙哥就死在山下,臨死之前,要求破城之日屠盡城中所有人。”
“三十六年后,此地大旱,顆粒無收。王立迫不得已投降,唯有一個條件,不能屠殺百姓。”
“打開城門之日,僅剩的三十二名守將全部拔刀自刎。”
“可見,對抗外敵,除了天險和屏障,還要有誓死不屈的民族氣節。”
進入重慶府,走過一座山,還有另一座山,連綿起伏,不知什么時候才是盡頭。
人們只能在山間開墾,田土一小塊一小塊的。在這里耕種,需要花更多力氣,卻只能收獲更少的糧食。
重慶城也建在山上,即便是在城里,也需要不斷地上坡、下坡。
人可以走臺階,馬車不行,只能繞道。這里的道路實在復雜,走著走著就不知道拐到了哪里。
朱翊鈞讓王安去找路旁擺攤的大姐問路,王安聽不懂當地方言,也記不住,大姐干脆喚來兒子,給他們領路。
到了朝天門
碼頭上,許多纖夫和挑
工光著膀子搬運貨物,汗水在肌肉的溝壑間流淌。
不遠處有個老人坐下來休息,他頭發花白,佝僂著背脊,卻仍要在碼頭上搬運貨物,為生計奔波。
朱翊鈞看著渾濁的渝水匯入奔騰的長江,兩江四岸,都是起伏的山坡,幾乎找不出一塊平地。
這里和成都很不一樣,成都是平原,那里的生活富足、繁華、安逸,叫人流連忘返。
幾百里外的重慶卻是群山密布,生活在這里并不容易,但這里的百姓依舊勤勞、豁達、樂觀。
朱翊鈞說“以前,我覺得京郊的百姓辛苦,出來這一趟,才發現,天底下的百姓就沒有不辛苦的。”
馮保看著他,仿佛又能看到他身上閃爍的神性,身為天子,他發自內心的憐惜他的子民。
“大伴,”朱翊鈞想起馮保曾經向他提過的產業結構,于是說道,“這里山多,不利于農耕,但有水路,運送貨物,可以效仿江南,發展手工業。”
“可以,不過”馮保馮保皺了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