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請。”
聞聲,坐在木榻上的盛拾月似抖了下,繼而才撐著僵硬而腿腳站起。
圣上雖是清晨喚她過來,可皇宮到府邸一來一回,中間還耽擱些許時間,于是稍晚些才趕到,還沒有到殿中,就有人傳話,說圣上還有公務未處理完,讓盛拾月再等片刻,于是這一等又熬到中午。
侍人在前頭領著,盛拾月在后頭跟著,眼神落到周圍,不由恍惚了下,離宮立府不過幾年時間,她卻對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感到了陌生,宛如隔世。
或許有她離開之后就鮮少回來的緣故,但也不至于陌生至此,更像是自己故意遺忘,不肯回想一點,將這里的一切塵封在最角落。
盛拾月抿了抿嘴,又無意壓到傷口,頓時疼得一激靈。
都怪寧清歌那烏龜吃煤炭的老王八,把自己咬成這樣,若被圣上瞧出來,豈不多添麻煩,只能暫時抹些口脂,稍作掩飾。
繞過黑木曲廊,踏過白玉臺階,便被偌大宮殿的陰影籠罩,琉璃瓦下的銅鈴發出一聲響,鳥兒撲扇離開。
盛拾月踏入殿內,即刻雙膝跪下,頭抵磚石,高聲喊道“盛九給母皇請安,母皇萬福。”
前頭不見回應,只能隔著瑪瑙珠簾望里瞧,一位年近七十的女人踞坐于紫檀羅漢床上,羅漢床二面圍子平齊,以回紋為邊,內飾龜背錦紋,床座下設如意狀龜足托泥,身后是琉璃楠木屏風。
而女人卻只身著相對簡單的龍紋宮裙,腰佩白玉,手執書卷,正低首垂眼,瞧著書中內容。
她看得認真,好似沒有聽見盛拾月的聲音,盛拾月沒有允許也不能起來,保持原本的姿勢。
守在周圍的侍人不敢提醒,皆低頭不語,任由沉默蔓延開。
旁邊的影子隨著日光傾斜,書頁翻動,恰時有一抹光斑落入紙上。
侍人立馬要扯紗遮擋,可這人卻已抬起頭。
她兩鬢雖已斑白,可保養得當的面容卻像個四十幾歲的人,只有掀起眼簾時,眼尾疊起紋路能看出她的年紀,細眉丹鳳眼,面容大氣而充滿威儀,眼神掃過時,總讓人心中發寒。
“小九來了”她好似才注意到盛拾月,淡淡語氣分辨不出情緒。
而盛拾月則又一次喊道“是,兒臣盛九來給母皇請安,母皇萬福。”
對面人又不開口,視線落在盛拾月身上,渾濁眼珠深邃,仿佛在思索著什么。
而盛拾月雙腿膝蓋發酸,卻一直強撐著自己,不往旁邊倒。
她對此并不感到意外,母皇向來不喜她,自阿娘離世后,她們兩人十天半個月也見不到一面,離宮后更甚,非必要,盛拾月從不進宮。
而這一次被召進宮的原因,她心里也清楚,這些日子做得太過,已讓母皇心生不悅。
今日怕是很難脫身。
額頭抵著的磚石傳來陣陣冰涼,盛拾月跪得恍惚,倒想起她母皇的生平。
這位
大梁如今的帝王盛黎書,一個極傳奇人物的生平。
她母妃出身低微,只是個五品小官的女兒,走了天大的運才被選中,入宮二年未被寵幸,最后還是在離京避暑的途中意外得了青睞,幸運懷了皇嗣。
但這也算不得什么,先帝皇嗣繁盛,機敏聰慧者眾多,甚至有一女八歲就得大儒賞識,收為弟子,而太子更是文武兼備,賢德表明,才十六歲就能監國執政,深得先帝喜愛。
可成也如此,敗也因此,都是才華橫溢之人,怎甘心居于人下
于是,幾位皇嗣聯手,以一場兗州貪污案將太子拉下儲位,而此刻的盛黎書都未成年,連爭皇位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冷眼旁觀。
當時的先帝已年老,雖有心,卻無力阻止,以至于皇嗣相爭,血脈相殘,朝廷后期一片混亂,全國四分五裂,社稷險些不穩。
料誰也沒想到,盛黎書會在此刻出手,將將門葉家、世族寧家納入麾下,以強有力的姿態擠入朝廷,將搖搖欲墜的大梁收入囊中。
而盛黎書即位之后,勵精圖治,以寧家為相,輔助朝政,封葉家為兵馬大將軍,北擊匈奴,南退蠻族,將原本四分五裂的大梁變作元鳳盛世,占得史書中一頁。
只是不知是否是年老的緣故,這幾年的圣上性情越發多變,喜怒無常,朝政上也不如曾經勤勉敏銳,甚至有些聽不進勸言,固執己見。
盛拾月思緒一偏,又想起方才窺見的書頁一角,像是煉丹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