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悲觀的他其實已經窺知了結果
當親眼看到持續發作的花瓣紅痕艱難地遠離了掌緣交界,并最終停留在陰郄之穴時,他明白了,真相果然是他所料中最壞的那種。
不過,這也未嘗不代表著全新的可能。
陰影的存在,意味著相對之處必有光明。
立在鈞天殿的陰翳中極目遠眺,霞光給后方的連云峰鍍上了一道金邊,昂霄聳壑的堅韌與朱紫一色的柔和毗連參互,便是丹青圣手也勾勒不出十之一二。
江朝歡駐足半晌,遠處已是煙籠霧鎖,將大殿的輪廓描繪得愈加清雋。只見大殿戧脊上的一排吻獸中,間或停著幾只小雀。殿門大開之時,它們受驚振翅,渺入云海,恍惚間仿佛是石雕的脊獸活了過來,幻化成仙。
十五年前,第一次站在鈞天殿門外的他也是同樣的心境。
當時的他就已經知道世間的這一切美好,都與他再無關系了。他此后的人生,只會像那留在屋頂的脊獸,永生永世困在方寸之間。無論那所謂的復仇,是成是敗。
但有些事,他必須做。
這是他活著的意義,是他的使命,亦是他的宿命。
沉重的門軸聲漸乎壓抑下了心臟的悸動。他按了按手腕處的筋骨,走入更深的陰影。
木門老舊的“咯吱”聲中,門扉重新掩上,謝釅踏入了那個熟悉的小院,明麗的日光描摹出一座精致的小屋。
“姐姐”
只見輪椅軋過門檻,姐姐的身影出現在屋前,后面是推著她的謝醇。
“醇弟”
短暫團聚時的破碎片段浮光掠影閃過眼底
那天夜里姐弟三人大醉方休,醒來時,又只剩了謝醞謝醇兩個。
自此一別,匆匆半年,物是人非。
此刻,兩人眼中浮現出極大的驚喜,但隨即黯淡了下去。謝醇張了張口,一聲“哥哥”終究沒能叫出。
默然半晌,謝醞平靜開口“想吃什么炒竹筍、南瓜粥,可以嗎”
“嗯。”
見謝醇轉身鉆入屋子里,謝釅笑了一下,跟進了廚房,“今天我來吧。”
接過竹筍后,謝釅卻一動不動,仿佛被這顆竹筍凍僵了。
“你你怎么了”謝醇終于忍不住說話了。
“我在想,竹筍原來還有皮的皮還這么硬”
“呃,是啊。”謝醇愣了半天,把案板上的刀遞了過去,“所以要削皮的。先剁掉根,再順著劃一刀,這樣,然后旋轉著把皮剝開”
他自然而然地湊了過去,指導著謝釅把那層厚厚的外皮去掉。兩人手忙腳亂了半天,終于露出了里面玉白色的筍肉。不知何時,謝醇臉上那種拘謹的尷尬已經消散。
“這筍衣這么硬,恐怕都能殺人了”謝釅又拿起顆竹筍,把那尖端朝著謝醇的脖子,作勢欲扎進去,謝醇夸張地往后一仰,兄弟兩人笑鬧成一團。
“不是恐怕,是真的能殺人哦。”
謝醞的聲音冷不丁從身后傳來,兩人都嚇得一哆嗦,差點把竹筍摔在地上。
回頭只見謝醞推著輪椅近前,將手里的竹筍一拋,尖頭朝上,故意瞇起眼睛用陰森森的聲音說“聽過雨后春筍嗎當竹筍蓄力數月破土后,只需一天就能長出兩寸之高。若把人綁到上面,竹筍幾天就能穿透人體,在人餓死之前就”
謝醇又一哆嗦,忙掩住耳朵“別說了,別說了,今晚又要做噩夢了”
由于不良于行,從小謝醞無聊的時候就只能看書。她看過的書比任何同齡人都多,尤其愛看一些怪誕奇詭的民間傳說,因為可以用來嚇兩個弟弟。
小時候謝醇和謝釅的噩夢就是被姐姐抓去,聽她講故事。每次被逼著聽完,兩個人至少嚇哭一個。
那時父親還要他們比賽,誰聽完不哭就獎勵他少上一次早課,這也是兩人寧可被嚇得夜里睡不著也不逃走的原因之一。
可惜父親過世后,姐姐常年住在別院,再也不會給他們講山魈噴水、畫中人殺人、野狗化形了。
此刻,久違的異志故事已不會再令謝釅脊背發寒,因為,這歡聲笑語的團圓已是世間最溫馨的場面,而真正的恐怖,他早已切身領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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