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嗎這不是”
病人是個五六歲的男孩,臉色潮紅,正發高熱,臉上團團紅斑尚淡。孟梁有心考較顧襄,便讓她先斷診。
顧襄先令孟梁、江朝歡及那小兒父母退遠,方道“高燒、寒戰、斑疹、脈沉,恐是天花。”
孟梁頷首,那老板和老板娘聞言則哭成一團,顧襄連忙安慰他們“不過目前尚是中期,極大概率能治得好,且不會留下遺癥的。”
此處唯顧襄一人兒時發過天花,故她將其余人都隔離到外間,自己診治照料。
她雖也獨自為人看過病,但這么嚴重的還是首次。所幸孟九轉遺書中有專門論述“天花”的章節,她早有鉆研,而男孩病程不算兇險。她思量半晌擬出一方,給孟梁過目后,孟梁亦感慨她進益頗快,于醫術上確有天賦。
悉心照料十天,男孩已康復如昔,臉上亦未留下坑洼。
臨走時,男孩買了一捧糖葫蘆送給顧襄,又依依不舍扯著她的衣袖,再三確認她會回來看自己后才肯放人。孟梁瞠目結舌地望著這一幕,走出很遠還在追問顧襄怎么做到的
明明上一次,差不多大的一個男孩不肯喝藥,被顧襄一瞪直接嚇得號啕大哭,半天都哄不好。
“想知道嗎”顧襄曲起眼眸,悠悠道“不告訴你”
然而,江朝歡淡淡一笑,自顧自走開,留下一句
“岐黃經,自白信。”
“你,你怎么知道”
顧襄見鬼了一樣,目光上下打量著他的背影。
“病患比健康人心理脆弱,更易受驚逆反,尤以小兒為甚。你近來頗得病人稱贊,除了醫術見長療愈身體,也是更懂得對癥下藥安撫其心理。”
“比如那個患兒和許多小孩子一樣,畏苦懼疼,所以你在送服的藥材中都加了桑葉和琶根,中和苦味。又在施針之前冷敷九益散麻痹神經,減輕刺痛。此外,那孩子出來送你時手里握著糖葫蘆棍翻了兩下,形似那招破云穿心所挽的劍花。想必你還哄著他教了他幾招。”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這些記錄在自白信里”顧襄愕然半晌,追了上去。
“這些細枝末節的醫術,為了最大化減輕病人痛苦和恐懼、使其安心并樂于接受診治,所需要的精力或許幾倍于正經醫術,甚至更要艱深。絕大多數大夫不會去鉆研使用,包括孟梁。而你卻能突然穎悟,只能是孟九轉用秘錄的方式記載在給你的自白信里。”
“什么可是為什么師父沒放在前面的醫書章節里,為何不給我看”孟梁似信非信。
“是啊,難道孟他能預料到我有朝一日會棄武從醫還遇到了與病人溝通的障礙”顧襄也將信將疑。
只聽江朝歡道“當然不是。他留在自白信里,其實本意是記下當年給你治病時的心得與經驗。”
“你是說,天花”
“不錯。你三歲生天花,他被召來為你醫治。當時你定然比普通小孩子還難對付,他才悉心想出了這些去苦、鎮痛、安撫等等小法子,專門只為你一人。”
看似微不足道的繁瑣功夫,才是真正的人文關懷。與其一味糾結笑容的標準與治療的效率,不如設身處地為病人考慮,對癥下藥安撫病患的心理,讓病人切身感受到醫者的真誠、細心和耐心。
顧襄和孟梁皆若有所思,久久不語。
未曾想當年孟九轉出于愛女之心琢磨出的診療技巧,被他偶然留在自白信里,并非出于什么傳承的目的,卻誤打誤撞解了顧襄一個大麻煩。
沉吟間,孟梁忽然叫了聲顧襄,支支吾吾地道“你,你能不能別恨師父了”
“恨”顧襄一怔,“我本來也沒恨過他。”
“真的嗎那你能認他這個父親了嗎”孟梁一臉欣喜。
“我認不認,這都是事實。沒必要糾結。”顧襄努力給他解釋“這一路走來,我發現找到自己的前提是要把我置于本位。我首先是我,而非任何人的女兒、姐妹,或者妻子。”
“萬般皆不是,方知我是我。我活著,我做的每一件事,不是因為別人希望我這么做,而只能是我自己想做。所以我現在找到了想做的事,也找到了自己,就不會再囿于無謂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