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衣落地,春光乍泄。
馮易望著那女子毫無遮掩的修長玉體,眼中滿是驚駭神色,口里支吾道:“你……你……”
“又是這種表情……”那女子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失望神色,“我還以為你會跟他們不一樣,看來是我錯了。”
馮易死死盯著女子,道:“你……你到底是男是女?”
“這很重要嗎?”那女子彎腰撿起浴衣,重新穿在身上,“如果一個人既不能算是男人,又不能算是女人,那他就不配做人了,是嗎?為什么不回答?在你心里,不就是這么想的嗎?只有你們這些生來健全的人才算是人,我們這些異類就是怪物,就該死,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嗎?”
馮易支吾道:“我……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你真的沒有這樣想過?”那女子冷笑了一聲,“不必狡辯!你剛才那種眼神,分明就是在看一個怪物!其實,用那種眼神看我的人有很多,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馮易嘆了口氣。
那女子走到衣柜前,打開柜門,從里面拿出一條浴巾,一邊歪著腦袋擦拭未干的長發,一邊說道:“我是一個不幸的人,還在娘胎里的時候,我爹就病死了,我娘好不容易把我生下來,見我既非男又非女,氣得昏死過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我才剛生下來,就成了孤兒。
接生婆見我可憐,就抱著我挨家挨戶問,你愿意收養這個可憐的孩子嗎?她把村子里的人都問遍了,大家都說我是個天生的克星,還未生下來就克死了生父,剛生下來又克死了生母,倘若收養進門,他日必定又要克死養父母。大家都不敢收養我。
其實,村子里還有一戶人家沒有問。那人是個老光棍,靠趕鴨子為生,日子過得辛苦,接生婆一開始就沒把他數算在內。等把村子里的其他人都問遍了,沒有人愿意收養我,接生婆這才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那老光棍為人憨厚,總喜歡傻笑,說話也不利索。接生婆抱著我去到他家,先把來意說了,又補充道:‘你的情況大家都知道,我不為難你。你若有意收養這個孩子,我就把她交給你。打今日起,你就是她親爹,她就是你親……不管是親什么,有她在,總歸有個人能給你養老送終;你若不愿意,也不要緊,我再到其他村子里去問,總不能叫她餓死。’那老光棍看著尚在襁褓中的我,一味傻笑。接生婆見他不言語,以為他不愿意,抱著我就走。那老光棍急了,快步趕上去,將接生婆死死拽住,一連說了幾十個愿意。聽接生婆說,那是老光棍這輩子話說得最利索的一次。
就這樣,我又有了一個爹。但我從來沒有喊過他一聲爹,我跟別人一樣,也喊他老光棍。那時候我還小,不明白老光棍所代表的含義,大家都這樣喊,我也跟著這樣喊。
老光棍人很好,就是命不濟。在我九歲那年的一個雨天,他趕著鴨子往家走,失足跌進湖里,淹死了。我冒雨找了他一夜,鴨子都找齊了,唯獨沒有找到他。他在湖里淋了一夜雨,第二天被路過的人發現,給撈了上來。老光棍瘦了一輩子,死的時候終于胖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