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歡道:“沒有。”
馮易道:“既無冤仇,那你為什么要殺死他們?”
歡歡將視線從銅鏡上移開,盯著梳妝臺上那個手持飛刀、神氣活現的小泥人說道:“我只是想再找一個像先生那樣的人。先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知道我有缺陷,但并沒有把我當異類看待。他跟大姐姐一樣,都是個非常溫柔的人。我多么想一直待在他身邊,可先生太忙了,我又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們只能偶爾見面,這讓我倍感孤單。我心想世界這么大,應該還會有像先生那樣的人吧?我努力尋找,可始終沒有找到……”
馮易突然大聲道:“就算他們不像你的先生,你也不用將他們都殺掉吧!”
歡歡放下木梳,道:“你是在為他們打抱不平嗎?你了解他們的為人嗎?你知道事情的經過嗎?你什么都不知道,只看結果就認定我是個濫殺無辜的大惡人,對吧?算了,你怎么看我,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但我必須要告訴你,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進入新世界!人有善惡兩面,如果他們意識不到自己的惡,并加以抑制,那他們就注定要在舊世界中被淘汰掉,這是不可避免的!
別人且不談,單說蕭溪水那兩個徒弟。那日傍晚,他們從煙雨湖東面那片樹林里經過,我假扮成一個逃荒的女子,坐在林間小路上哭泣。他們問我怎么了,我說家鄉鬧饑荒,自己要去投靠一位遠親,路過這里,迷失了路徑,想請他們帶我走出這片樹林。他們熱情答應下來,卻引著我往樹林深處走。我對這片樹林了若指掌,就是閉著眼睛,都能走出去,他們把我往樹林深處帶,我豈會不知?
我知道他們沒安好心,但還是將計就計,跟著他們往樹林深處走。起初兩個人還有說有笑的,看起來既謙遜又知禮,路過不好走的地段,還會主動過來攙扶,可到了樹林深處,兩個人立刻換了一副嘴臉,開始說一些很下流的話,還對我動手動腳。我假裝害怕,想要逃跑,他們就把我摁倒,一邊扒我的衣裳,一邊爭論誰先誰后。他們兩個人都很猴急,誰都不甘落于人后,非要搶個頭先。還沒等他們爭論出個結果,我的衣服就被他們給扒掉了。他們看到我的身子,就跟見了鬼一樣,滿臉驚恐模樣,之后又說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話……”
馮易道:“所以,你就把他們都殺了?”
歡歡扭頭看著馮易,道:“難道他們不該死?常言道君子不欺暗室,他們見樹高林密,四下無人,便起了歹心,把我帶到樹林深處,欲行不軌;見我不是個真正的女人,又極盡言語羞辱……這樣的人渣敗類,我怎能容他們活在世上!”
馮易嘆了口氣,道:“他二人這般做法,確實死有余辜,可其他人呢?難道那些被你殺掉的人,都曾欺侮過你?”
歡歡又將目光投向小泥人,道:“你知道我跟先生這么多年,收獲最大的是什么嗎?不是學會了多少高明的武功,也不是掌握了多么精深的技藝,而是見識到了人性的陰暗和扭曲。我曾在一家青樓內,親眼看到某位以清廉正直而聞名的朝廷重臣,赤身摟著兩個妓女,大談以民為本。在某個極為混亂的地方,我還看見女人和兒童被明碼標價,當成物品售賣。在同一片天空下,受同一國法律約束,窮人們往往難逃法網,富人和權貴們卻總能成為漏網之魚。我見過兒子貪財,為了一塊金條,把老子推下山崖;也見過老子好色,為了將兒媳據為己有,給兒子下毒。善良總被辜負;正義永遠遲到……所有的這一切,都讓我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我突然明白了先生常說的一句話:‘世人已經無藥可救了。這個世界也一樣。’
我時常會想,這個世界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歸根結底,還在于人。‘人’這個字寫起來簡單,一撇一捺即可為人,但要做好一個人,卻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我們每個人生下來的時候都是人,可有的人慢慢就偏離了人道,繼而喪失了做人的資格,等到死的時候,他們甚至連‘死人’這兩個字都配不上。死人,死人,要說一個死了的人是死人,那他死前首先得是個人。真正能夠做到‘以人始,以人終’的有多少?在我看來,很少很少。我們絕大多數人死的時候,都已不能算是一個人。所以,‘死人’這個稱呼對很多人來說應該是一種贊美,一種褒獎。
那么,要怎樣才能算是一個人呢?我認為做人得有最基本的原則和底線,你要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不但要知道,還要知行合一,這樣才勉強能算是一個人。這是進入新世界的門檻。如果你連一個人都做不好,那你就只配活在這個舊世界里。即便你進入了新世界,也只能成為不安定因素,或是禍亂之源,最終還是要被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