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天王殿后,喜恰從未如此刻一樣認真看過、走過這個她待了三百年之久的云樓宮。
樓臺殿閣,廊腰縵回,仙娥們或在廊下更換著簾幕,或在玉山石前清掃嬉戲,一年又一年,一歲又一歲。
表面懵懂的小白老鼠精,有時卻是旁人難以企及的心如明鏡,她總在某一刻,一下子就能想明白很多事。
比如,與其說李天王是關切她,更不如說,他是在關切哪吒。
千年前的往事不可追,可也并非隨風消逝,反而成了壓在每個歷經此事的人心中的一根刺。
李天王想來是對哪吒很愧疚的吧,喜恰心想。
在她從殷夫人那里得知這段往事后,她也不曾一日想過,在她面前一向張揚恣意的少年,意氣風發,如春日初生,原也生過那樣凋敝如冬日寒霜的痛
她喜歡他,所以每每想起來,也會為他而痛。
不過
往后她不會再想了。
過路的仙娥們正在閑談著,細碎的聲音飄散在空中,隱約叫她聽到“二郎真君”幾個字。
是顯圣真君又來天庭朝圣了,哮天犬向來與之形影不離,她也有許久沒見過哮天犬了。
思及至此,喜恰的腳步一頓,遙看巍峨天柱,從此看去,水華苑正在那個方向,但她拎起裙擺,決定最后再去見見老朋友。
她在天庭的朋友。
凡間陽春三月天,梨花始上枝頭,簇成束的潔白花瓣,恰似云錦柔軟。風一揚,花香便徐徐卷入空中,白浪如羽,輕飄飄落在洪江之上。
岸邊的紅衣少年身姿英挺,卻滿眼郁色,怎么也消不下去。
近來的四大洲實在是越發亂了,妖邪橫行,殺完一波又一波,難怪玉帝叫他下界除妖的詔令來得那么急。
只是
他離開天庭時還在與自己的小靈寵鬧不愉快,也不曉得她如今知錯沒。
“小郎君,糖葫蘆要不要來一串兒”
正想著煩心事,身后忽然傳來算得上嘔啞難聽的聲音,哪吒眼底浮現一絲不耐,倏爾轉身。
“我不”要字還沒說完,他看清了來人的模樣,又噤了聲。
不過一個骨瘦嶙峋的老人家,打滿補丁的麻布裳叫她看上去拮據又狼狽,卻又笑容可掬看著他。
哪吒已經很久沒與凡人打交道了,更何況是如此窮苦潦倒的老人,心頭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
“要不要呀”老婦人笑起來眼尾皺紋如壑,眼底卻是質樸的善意,“保證甜。”
錦衣華服的哪吒嘴唇紊動,輕聲道“要。”
千年過去,他早就快忘了昔年在陳塘關的日子,也不曉得這糖葫蘆是什么。
“三文錢一個。”
老婦人笑意更甚,將手在粗麻衣上蹭了又蹭,才一邊從草靶子上摘了個糖葫蘆遞給哪吒,一邊與他閑話“小郎君瞧著像哪家貴公子,是從都城來的嗎”
哪吒沒有凡間的銅錢,他垂眸不語了一會兒,從豹皮袋里隨手取了塊玉。
“老人家,拿著吧,不必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