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到這里,本來可以很愉快地結束了,明君賢臣,相得益彰,祖宗放心,強明有我倆。
然而朱祁鎮居然茍到現在還沒死。可能跌破一次下限后就徹底沒有下限了,叫門結束,他就心安理得在瓦剌住下了。
留著沒啥用,弄死不好解釋,大明還有一批英宗忠臣殷切盼歸,不把他送回去擾亂人心是傻子,吃自己家大米去吧。
在己方的沉默和敵人的喜悅中,尊貴的太上皇,太子的親爹,朱瞻基的好大兒,勇敢親征的帝王,大明首位留學生,瓦剌友好合作伙伴,朱祁鎮,堂堂歸來。
乾清宮已經住不下他了,他被景泰帝安置到南宮,關上大門,絕望地和妃子們生起了孩子。
李世民沉默,長孫皇后沉默,貞觀群臣對著這太上皇關起門來生孩子的熟悉操作說不出話,本朝太上皇好歹能稱一句功臣身退頤養天年,這位把自家嚯嚯成這樣,回朝后居然沒有羞愧吊死,還被好好養起來了
到底不是所有人都有魄力弒兄,或者說,時局不同。太宗沉吟,玄武門他能射殺李建成,一來正是馬上得天下之際,他軍功卓越,暗中勢力多攏于手,二來李元吉先張弓搭箭,尚能解釋為形式危急但求自保。
李建成再如何也只是太子,朱祁鎮卻是實打實當了多年帝王,景泰上位是形勢所逼,只要太上皇還活著,必有舊主勢力掣肘。
朱祁鈺沒有殺這個哥哥。一些人說是心軟,一些人說是糊涂,但要論根由,還是禮法。到明朝,眾人已經被君臣父子那一套框住了。朱祁鎮是罪人嗎大家心里都知道是,但,朝臣是臣,景泰是弟。
臣不能論君錯,弟不能言兄過。
臣子不可能上奏說太上皇罪大惡極不如我們直接把他弄死吧,朱祁鈺作為弟弟,也無法對兄長的過錯道短長。雖然大家其實根本不在乎堡死不死的,他在很多人心里早就是個死人了,但明面上就是沒法提,天子和兄長這兩個身份天然壓制。
有人說明的不行那來陰的唄,深宮里一碗藥灌下去,宣稱他急病暴斃,大家心里清楚不就行了。
然而朱祁鎮他媽還在。早在堡宗被俘,孫太后就曾湊錢送去瓦剌,后來又屢屢寄去棉衣,朱祁鈺上位時也被她摻和一腳,要先立朱見深為太子再登基。朱祁鎮幽禁南宮,孫太后放心不下,多次探望。
“慈母之心,令人動容。只是儲位帝業,你如此關心做甚”司禮太監從帝王手中捧過墨跡未干的詔書:“皇后孫氏,重以無德,數違宮訓,不可以承天命”
當年廢胡氏以無子為由,如今廢她便是無德么孫氏伏地,想帝王之愛當真虛妄,所謂偏愛厚恩,到頭不過如此。過往少年夫妻,妾發覆額折花門前,本也是極美滿的一對,如何落得今日境況。
她已是塵埃落定,那至今未被發落的皇兒又該如何,是嚴加管教,還是廢去儲位,貶為庶人,還是幽禁終生萬歲疼愛長子多年,總不至于
朱祁鎮該死的、能死的時候實在太多了,土木堡,叫門,瓦剌留學,都被他頑強地挺了過來,絲毫不要臉面地回到了這個被他拋棄的大明,再一次把最困難的事情交給了弟弟。
朱祁鈺沒有殺他。朱祁鈺果然沒有殺他,也沒有殺他的兒子,也許為禮法,也許終究心軟,總之,朱祁鎮活著。他在南宮住了幾年,漸退出歷史舞臺,看似銷聲匿跡,但內心燃著恨意,一直燒到景泰八年。
奪門之變,朱祁鎮復辟。
景泰朝,自天幕開始便沉默的朱祁鈺聽到這里終于輕笑出聲,于謙放下記錄的紙筆,這對君臣像曾為國事伏案的每個深夜一樣,默契地、無聲地等待那一個已經可以窺探到的結局。
景泰三年,朱祁鈺廢侄子朱見深為沂王,立兒子朱見濟為太子。本來嘛,哥哥把家產敗成那樣,自己要死要活拉回正軌,百年之后還要把公司交給哥哥的兒子,誰能樂意
可能倒霉的人會持續倒霉,一年后,太子夭折。鐘同言“太子薨逝,足知天命有在”請求復立朱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