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了。
謝玹在這封與吾妻書中寫道
姣姣,見字如晤。
快雪時晴,春寒料峭,暌違日久,拳念殊殷。
自吾與卿別,已三日又三日。
山寺闃寂,長夜霜冷,明月照徹孤影,風撫檐鈴,奏音泠泠,如見卿卿。吾甚是思念,輾轉不能眠,遂成此書。
今毒性入骨,解藥無覓處,吾雖不舍卿卿,但身染沉疴,終不能長伴身側。
窗下新雪初霽,月影浮流銀,吾見之,則憶卿卿甚愛雪,欲與卿于明歲雪時,共賞新雪,然時日無多,壽數將盡,恐不得見。
思及此,忽難以繼書移,數次擱筆。
待明月雪時,姣姣展信之際,吾蓋已赴黃泉、入陰司,往生歸寂,不復再見姣姣笑靨。思卿不得相見,此乃吾生之一大憾事也。
吾常念冀州某日,是夜微雨,卿卿枕我膝,笑語不知憩。及寐,東風卷挾桃花,漸暴雨如注,檐上若有飛泉,窗外疏枝亂舞。卿為之驚擾,于夢中囈,聲聲喚我名姓。吾觀你睡容,心遽生歡喜,竟忘時之流轉。
少頃,倏聞鶯啼,昏昏晨起。欞外霧正濃,金烏渲紅映,清露滾落英。
卿卿未足覺,呼吾闔窗牗,而后臥于吾懷。吾擁卿卿眠,臥仍不寢,于心中暗思,若能恒與卿同,則甚為美哉。
吾生于霜華十月,為洛陽人士,曾姓賀蘭,名瑄,出身皇族一脈。而后死里逃生,更名換姓,如今姓謝,名玹,字云玠,今歲二十有二。
夫賀蘭者,宗室之族也。
吾幼年則欽為太子,得以為皇嗣,食饌奢靡,衣冕饒溢,處尊居顯,聽從傅訓,學為政,學守禮,學百家,學典籍,學經文,學六藝,學焚香,學品茗,學兵書,學撫琴,學對弈,兼以學太上之忘情,修身養性,超脫六欲。
其后社稷傾覆,我固當為一孤魂野鬼矣,然陰差陽誤,冒為謝氏者,受謝氏規訓,冠謝氏名姓,為謝氏行事。言行舉止,視為一表。
然趨行學之半生,雖超然物外,處尊居顯,達官顯赫,晝錦之榮,卻是隨波逐流,未嘗有一事從于己心,皆庸庸而度。
唯思慕卿卿一事,是為吾之心意,方得入紅塵,嘗情愛滋味,乃知我謂何求,何謂生而為人。
吾知汝好權勢,好錢財,好繁華,好美衣,愛之遙勝于愛吾。然吾孰審之,吾甚愛汝,愛之勝于吾之性命。
吾常記汝言,恨不能同吾生同衾、死同穴,若吾身死,汝當不得獨活。
然歷經情愛,生死攸關之際,吾卻惟愿卿卿善生于世。
情蠱一事,乃吾慨然赴死。玹不敢為鰥寡,不能視卿卿玉殞離世,故寧為己死。日后若卿卿知之,當宜不以掛心。
提筆至此,概以言訖。然,又思及卿卿或忘我、及別嫁他人,心存不甘。
吾但以姣姣為唯一之妻,生亦當唯愛姣姣一人。然吾妻之慕者,多于過江之鯽,數不勝數,無玹在身側,更有他人可擇焉。
故而,待吾身死后,吾愿吾妻姣姣,若待吾有半分情誼,當為我守節足年,方可再另嫁于他人。
然,若吾妻展信過后,心有不悅,不能遂吾遺愿,吾亦當早已身死,為地府陰司一孤魂野鬼,無可奈何,莫能知曉也。
言至此,吾但有一愿。如其可得,愿吾妻容娡,恒念謝玹于心。
諸般身后事,吾皆以妥當安排。吾欲擱筆,卻仍覺言之未盡,思及吾妻笑靨,無玹之余生,何以安身立命,總以為并未交托妥善。
余下千言萬語,不過希求吾妻善存于人世,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吾妻生于孟春肇歲,猶春于綠之際,長于江東,生性甚愛觀雪。
吾猶有一恨事,尚未與吾妻共度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