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明明都已經被這片地獄折磨到徹底麻木,卻還是從這片麻木中迸發出了一種不該存在的期待與光彩。
他們看著他。他一句話都沒說。
“還有我們,長官。”傳令兵率先對他敬禮,大衣下一片空洞。“我們愿意接受您的指揮。”
而歐爾佩松說“不,你們留在這里繼續作戰。”
他把這句話說得很輕松,但也很堅決,他做出了選擇,于是他現在便低著頭,在已經只剩死者的戰壕里彎著腰前進,雙手緊緊地握住槍,呼吸好似呢喃,在空氣中撞起一陣細碎的漣漪。
他小心翼翼地跳過一具尸體,并順手將他扯了起來,他不喜歡看見一個臉朝下趴在泥濘中的士兵。因為只要時間一長,死人的臉就會被冷掉的泥巴凍硬,結殼,而那些泥巴里的東西則會鉆進他們已經沒有溫度的血肉里,開始品嘗大餐。
歐爾寧肯花點力氣讓他臉朝天空。
他繼續走,靴子里的腳指頭已經沒了知覺,而周圍一片死寂,且冰冷無比。霧氣逸散著,和黑暗混合在一起,讓視野變得模糊。哪怕那把飛針槍還在他手里,瞄準鏡恐怕也不會再有多大用處了。
太好了。歐爾心想。看看你把泰拉變成了什么模樣這就是你想做的事嗎
多么偉大的理想啊,我早就告訴過你,你的野心和心急會害死我們所有人。我不在乎死亡,但這些人呢
你讓他們死了,老朋友。你讓他們死,然后還得被狗吃。
他聽上去在抱怨,在埋怨,在譴責,但事實不是這樣。歐爾佩松知道是誰把泰拉變成這副模樣,又是誰將這些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具又一具血淋淋的尸體
但他還是得怪他。
他左轉,用槍撐著自己爬上了兩米高的戰壕,離開了這里。
陣地上鋪著厚厚的灰燼,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灰色,而這就是戰爭的顏色。灰沉沉、霧蒙蒙,就算流血,也是灰色的血。
歐爾繼續走,并懷揣著十二萬分的警惕。他其實是不知道路的,但他有個特別的向導即他胸前的那塊寶石。
它會在歐爾走錯路的時候爆發出一陣赤紅的光,將那些試圖吞噬他的黑暗驅散,并帶著他回到正確的路上。
但問題在于,正確的路,通常情況下都并非好走的路。
歐爾停下腳步,看了看他眼前的東西,從嗓子里擠出了一句低聲的咒罵,然后是一個問題。
我該怎么從這地方過去
寶石沒有回答,歐爾的臉卻被一片涌動的赤橙之光照亮了,這光太亮了,亮到讓他的眼睛也開始痛。
他無言地彎下腰,往自己手里吐了一口口水,又抓起一把厚厚的灰燼,將它們捏成了一個小小的圓球。他舉起手,將這圓球徑直扔了出去。
它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悄然無聲地落進了一片咕嘟作響的熾熱巖漿之中,并在瞬間被融化。
歐爾抬頭看了看天空中的金色光輝。
“我要怎么過去”他誠心誠意地發問。“你告訴我,我要怎么過去”
沒有回答,只有翻涌的霧氣和嗚咽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