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主人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非常悲傷,非常凄涼,仿佛是在質問——它怎么會不是惡魔呢?它怎么可能不是呢?
但事實就是如此,它不是惡魔。
我為我自己的猜測終于得到了應證而感到了短暫的喜悅,但也只有那么短暫的一瞬間。很快,我便陷入了和她同樣的疑問里。
它怎么可能不是?
“惡魔們以靈魂為食糧,它們渴求的情緒本質上不過只是靈魂的附庸。”
“亞空間是一面鏡子,在其內翻騰不休的是我們自己的倒影。因此,如果將那些極端的情緒扔在一邊,惡魔們完全稱得上是我們的倒影。”
“它們所做的事情都是我們會做的,它們邪惡褻瀆的追求在凡世間永遠能夠找到完全相反且好上千百萬倍的例子。換句話來講,我們一直在和自己斗爭,下士。”
“人們在看見惡魔時所升起的那種本能的恐懼正是由此而來,我們害怕糟糕的自己,我們甚至連看都不愿意看上一眼。而它不是我們的倒影,它不渴求靈魂,不追奉任何一種瘋狂,它僅僅只是.”
我的女主人停下講述,陷入了啜泣之中。我惶恐不安地看向下士和雄獅,寄希望于他們能給她點時間,讓她緩和一下情緒。
說實話,親眼看見賽拉諾·范·德爾萊夫哭泣給我帶來的震動可能比得知雄獅在此還要大.
我這輩子從來沒想過她會哭。
就算在那些最軟弱最不切實際的臆想里,即我死得像是個英雄的那些幻想中,我也沒覺得她會為我哭泣。我覺得,她頂多會合上我的眼睛,或是把我的徽章拿走,然后就要大開殺戒。
而她現在在哭。
這不禁令我開始愈發深刻地思考她剛剛的那些話,她沒能講完,最重要的部分被卡在了她的喉嚨里,但她說出來的那些部分已經完全足夠發人深省。
我回想起我親眼見過的那些惡魔,回想起我當時的恐懼、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和豎立的汗毛.
我意識到她是對的,至少有一部分是對的,我們對那些惡魔的恐懼并非完全出自生理因素。就算再怎么訓練有素的精銳士兵,也會在看見它們的那一刻被恐懼所俘獲,哪怕只有一瞬間。
但阿斯塔特們不會。
無論面對什么樣的敵人,他們都能立即發動進攻。他們做過改造手術,因此免除了身為人類在生理與心理上的諸多缺陷,這給他們帶來了優勢。其中之一,我相信就是對于多數恐懼的免疫。
我不信他們真的什么也不怕,但他們一定不怕惡魔。我為這個想法背后藏著的可能性而備受振奮——為什么他們不怕?
因為帝皇,必定如此。帝皇向我們伸出了援手,一如既往。
我的思考被一個聲音打斷。
“它是什么?”有人問道。
等等,是誰在發問?這房間里只有四個人,是誰在說話?
帶著這個問題,我舉目四望。但黑暗好像變得非常濃郁,昏暗的光線從我們頭頂灑落,我僅能看見哈依德下士的臉,以及雄獅的輪廓,除此以外,我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緊接著,我感到呼吸困難,因為空氣正在變得稀薄.痛苦,還有寒意,難以形容其具體感受。
我再次掃視黑暗,肌肉本能地緊繃,這一次,我花了十二分的精力去觀察,但依舊一無所獲。
難不成是幻覺導致的幻聽?我的某處舊傷發作了嗎?我真的還存有理智嗎?這些問題使我感到焦慮不安,直到一只手突如其來地搭上我的肩膀。
“請繼續,德爾萊夫審判官。”一個聲音在我身后說道,輕柔近似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