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宮中,燈火輝煌。
宮人往來穿行,均著深衣,提燈籠,燭火熒熒。
大宴設在咸陽宮,就在皇極殿后面,是宴請國賓,接受朝賀專用的宮室。
此時宮人魚龍而入,宮殿中擺放的矮幾上已經擺好了豐盛的食物。
帝后一人坐在上首,皇帝已過不惑,看著倒還精神,只是有些青黑的眼袋泄露出他在酒色上的縱容。皇后亦不年輕,她與皇帝是少年夫妻,卻全然沒什么感情,多年磋磨下來,已不如后宮旁的女子鮮妍,早早地顯出老態來。
趙疆端坐右首,他心情不錯,對著為他擺箸的宮女笑了一下。
坐在上方的皇帝瞧見了,大笑道“我這弟弟,許多年不見,已成了教小女子臉紅的風流人物了”
座下百官文武一片附和之聲。
其中有捧皇帝的,當然也不乏真心實意的。
鎮北王趙英是個會教兒子的,當年的趙堤便曾是京城數一數一的少年俊杰,如今他的弟弟風姿照人,顯然不輸。
如果不是他這身份,不知有多少人想嫁女與他
孤軍深入北胡,大勝而歸,自戰報傳來之日,這個從前聲望不顯的鎮北王次子就已經名動京城。
當年大長公主下降鎮北王世子趙英,一人居于京城,先后誕育趙堤、趙疆兩子。
趙疆出生后沒兩年,老鎮北王戰死,世子趙英襲爵,合家反還北境。
從此,鎮北王的這個一兒子就消失在了京城貴族們的視野之中。
京中人不論是文武百官還是販夫走卒,不論對他是好奇、忌憚、厭恨抑或仰慕,還都是第一次見到這個自北地而來的青年。
趙疆今日穿深紅色直裾,外披黑袍,在燈火綽綽下顯得面白如玉。
他不曾蓄須,鼻直,唇薄,眉峰隆起,雙目湛湛而黑。
他的目光里有一種東西,一種超然在這咸陽宮天子和人臣之上的東西,這讓他看起來不僅僅是個容貌俊美的青年貴族。
而就在有人敏感地覺察他的目光時,他又倏而收斂,只給對方一個無可挑剔的禮貌回應。
不論印象如何,眾人或可達成一個共識這位傳聞中的鎮北王次子,比想象中年輕英俊,卻正如想象中一樣難以對付。
只要坐在那兒,就看得出是個危險的人物。
趙疆將他無懈可擊的微笑轉向了皇帝,“我見表哥心喜罷了。”
他的目光掠過皇帝身后巨大的屏風,唇角笑意紋絲不變。
百官在下首默默地交換著眼神。
這趙疆果然膽色非常
皇帝稱他弟弟,是抬舉他的身份以示榮寵,按禮節而言,趙疆該口稱“陛下”推辭不敢才對。
畢竟,鎮北王府雖然只剩他一個人,但名義上,趙疆只有一個鎮北王次子的身份。
非但沒有爵位,更沒有一官半職,本質上他此刻就是個白身
一個白身,未及弱冠,就能坐在這咸陽宮最靠近皇帝的地方宴飲,百官作陪,這是何等的待遇
但偏偏就沒人敢挑趙疆這個理。
沒看就連陛下都對這一聲大咧咧的“表哥”認下來了嗎
表哥表弟十多年沒見,怎能不熱情以待
皇帝道“來,滿飲此杯”
“京中的桂酒最好,姑母又最愛釀酒,孤記得年少時沒少去長公主府討酒吃。”
他用手比劃,“那會,你你才這么高”
趙疆根本就不會醉,越喝眼神越是清明。他幾乎是來者不拒,但凡文武官員皇親國戚來問好敬酒的,皆是滿飲。
這些人里頭,有些面生,有些面熟,有些算計過他,有些討好過他。
有些在盛朝滅亡前死在他手里,也有些在新帝入京時跪在他馬前。
故地重游,的確是很有意思的體驗。
皇帝倒仿佛是醉了,又仿佛是興致高漲,真開始喋喋不休地憶起往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