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行像座右銘一樣的詩,“弓背霞明劍照霜,秋風走馬出咸陽”,旁邊刻了一個大大的“俠”字。
桌案上筆硯仍在,只是那狼毫許久不用,已經干得毛尖分叉了。
旁邊放著幾本冊子,趙璟瞧著封皮上的字,都像是兵書。
他伸手翻了翻,就從中掉出裁得整整齊齊、剛好比那書皮小一圈的冊子來。
再打開一看,紅拂夜奔。
還是帶插圖的版本,一邊紅拂女的小相旁有題字,寫“此俠女也”。
再翻一頁,筆鋒飛舞,把李靖罵得個臭死。
有些話甚至超出了三歲的趙璟的認知范圍,不過他推測,那都不是什么好話。
話本里好些字趙璟也還不認識,但這并不妨礙他興致勃勃地將這一冊囫圇讀完。
仿佛一個詩書禮易之外的世界驟然向他敞開了大門,中有奇女子偉丈夫,真小人偽君子,江湖兒女快意恩仇,瑰麗玄奇,聞所未聞。
趙璟這一看就看到了晚間因為虎鈐經里還夾著武王伐紂,尉繚子里還夾著杜十娘怒沉百寶箱。
等他回過神來時,外頭正聽見程大夫嚷著讓人做醒酒湯。
趙璟看見父親被扶進臥房,擔憂之情立刻壓過了看杜十娘剛烈沉江的慨嘆。他跳下板凳,一溜煙地跑去廚房,從綠蕪那里接了醒酒湯。
趙璟不喜歡綠蕪,也知道綠蕪不喜歡他。
果然,他在綠蕪的眼中看到一絲輕微的敵意,以及嫉妒
趙璟將疑惑壓在心底。
他聽著父親沉穩悠長的呼吸聲,忽覺這些擔憂思慮都可以放在一旁。
乖乖睡覺,他要長高。
趙疆這一覺睡到天光大亮。
一睜眼,松了口氣。
他昨天晚上的確是喝得多了些,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不說,還做出摟著兒子睡覺這種有損威嚴的事。
這若是趙琰那腦仁兒只有丁點大的孩子也便罷了,他根本不會記得這樣的事。可關鍵趙璟那孩子是個心竅開太早的,過目不忘,不知要何時才能將他這個父親昨晚的形態忘了。
趙疆甚至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早慧的兒子。
幸好趙璟醒的比他早。
他瞇起眼順著窗欞望出去,小孩破天荒地在院子里練武說是練武,其實不過是模仿些招式。
他見過趙疆打拳,學得已經很有樣子。
趙疆不由得嘆了口氣。
過目不忘有時候也不算是優點。
他披衣而起,出得門去,“你練這個還太早。”
然后隨手一指院子,“若要習武,先要打熬筋骨,每日早晨繞著這院子跑上二十回,三月后我再教你。”
趙璟翻過年去才四歲,身子骨在同齡人之中也不算健壯,這個時候就開始練拳恐他傷了底子。
但也該早早打下基礎才好。
上輩子他在京中,趙璟在北地,元彪那人就顧著給他講書,習武根基都給耽誤了。
北地民風尚武,鎮北王府軍功起家,他的長子在刀劍叢中卻長成了個書呆子。
也許是第一次見他他便考教騎射讓趙璟丟了丑,這孩子此后在弓馬上很下功夫,只不過依舊成效平平。趙疆也愈發覺得他不像自己,更懶怠教他。
他忽而回想起,當初軍務閑暇時,也曾一時興起親自把著趙璟的手帶他騎馬。
那個年幼的趙璟坐在他馬前,回頭望向他,似乎在笑,瞧著不那么早熟。
他的臉上的神情有些怯怯,又有顯出些期盼。
面目卻已經模糊。
“兒子遵命”
現今這個趙璟的聲音將他喚了回來。
他還是矮矮的三頭身,穿著鑲白狐貍絨的厚棉衣,繞著院子跑的時候像一顆緩慢滾動的湯團。
白湯團轱轆得慢,不過格外認真專注,只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朝他笑。大約是沒法停下來行禮,但又做不到無視這個正在圍觀的父親大人。
在這粒白湯團的圍繞下,趙疆緩緩地打了一套拳,酒意醉意與腦海中那模糊的影子便都消散了。
廚房的王屠剛笑著過來請安,就被他家二爺出了道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