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兒時的事早已只剩些模糊的影子,此刻難免生出一絲悵然來。
他喚出影九“九叔,當年我可有這樣的時候”
生一場病,便讓父親擔憂,母親操勞。想來竟有些甜蜜。
影九嘴角一抽,無情地擊碎了趙疆的幻想。
“您生來天賦異稟,筋骨強壯,倒是沒有這樣的時候。”
趙疆趙二爺,三歲學拳,五歲上馬,十二歲出入戰場,逐虎過澗,不說力能扛鼎,那也是身強體壯,遠超常人。
除了刀劍無眼受些硬傷,他是噴嚏也不曾打過一個。
因為蓋兔毛毯子上火發燒這種事說出去恐怕要驚掉眾人的下巴。
影九從趙疆身上瞧出一絲失落來,這讓他覺得不可置信。
但還是安慰一句“如今倒是有大公子心疼你。”
趙疆“嗤”地笑了一聲。
“他將來莫將我氣死也就算了。”
他站起身來簡單活動了下筋骨,渾身骨節“嘎嘣嘣”一陣響。然后將影九扔在房中,假裝渾不在意地走了。
一貫面無表情的影九嘴角掠過一絲笑。
父子天性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這一日流水而逝,到了除夕。
宮中的大宴是在年初一,貴戚百官的走動更在之后,這除夕夜便是各府自己吃吃團圓飯。
因趙英趙堤之死,長公主府不掛燈、不結彩,但過年的氣氛還是有的。
老于很大方,叫給所有服侍的人都發二錢銀子,一身兒新衣裳。
就連那些最近才在府中聽命的胡人都有。
他們雖則簽的是死契,但每十日也有一日休沐,這時間便可上街去采買。因此沒人嫌銀子多。
大家伙的臉上都多了笑容。
老于早放出話來了,除夕,有豬,有羊,有酒,有菜,二爺與大家同樂
趙疆這一日更是繁忙。
先要祭祖宗,給他新喪的父兄燒祭。
再要去京郊趙家軍上京的護衛就有近三百人,這三百人都是百戰精兵,自然不能都留在城內,留在城內不說皇帝,就是百官都睡不著覺。
這些人都暫時扎營在外,一應供給由長公主府出。趙疆敬了酒,說了幾句祝詞,興致起來,還在簡易的校場瞧了一場射箭的比試。奪魁的得了他賞,是趙疆從拇指上退下來的一個牛角扳指。其余上場的,一人一個金葫蘆,當下就拿弓弦拴住,系在脖子里,各個高興得滿臉通紅。
這東西是京中王公貴族之間流行的。把黃金打作各式各樣寓意好的小玩意兒,約莫也就指頭肚大小,勝在精致,專門拿來打賞的。
從校場回來,這就日頭西斜了。趙疆一回來就被程勉按著喝了一碗醒酒湯打綠蕪走了之后,廚房的王屠發憤圖強,總算學會了這一手本事。
后廚房也進了新人,從專從酒樓里頭聘回來師傅,據說手藝很不錯,光月錢就要領一錢銀子。
此時后廚正往外冒著炊煙。
晚上家里頭還要擺宴。
吃這頓飯的人就要和趙疆關系更親近一些。比如程勉、鄧瑜、綠蕪、管家老于等人。
都是跟著他從北地出來的。
趙疆喝完擦擦嘴,皺著眉“我又不醉。”
程勉道“早上一輪午時一輪,晚上難道還不多喝么”
他自己都悄悄吃了點東西墊肚子。
趙疆笑著睨了他一眼,道“難不成我是什么逼著大家伙喝酒的混賬”
程勉翻個白眼。
他是知道趙疆的。此人自小就在軍中,那是被灌酒灌出來的。行伍之人的臭毛病,但凡宴飲,就沒有他少喝的時候。
晚間宴上,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京中的廚子到底是花樣多,整治得一手好席面,煎炒烹炸,各色涼熱菜肴幾乎叫人看得眼花。
馬二山坐在眾人中的最末位,但仍然激動得心砰砰直跳。
他竟也能和二爺同座吃飯了
再好看的菜色、再昂貴的用料,都吃不出什么滋味兒來,只知道一徑傻樂,使勁地往嘴里填。
趙疆提了三次酒就不喝了。眾人都規規矩矩地坐在位子上,一時間反而安靜。
程勉給鄧瑜打眼色,鄧瑜根本沒看見。他又給老于打眼色,老于只當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