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是氣,也有幾分是怕。
既是怕自己處境的兇險,也是怕自己一時血勇的決定毫無價值。
就聽頭頂紅衣人道“那小子,你人緣真不錯,一個兩個都愿意以身相代。若非早抓到你,說不得就讓你跑了。我看你適合當山大王,手下全是義氣人物。”
那少年如彈簧一樣跳起來,指著湯昭張口欲言,卻又說不出話來,復又跪倒在車上,叩首道“大人,小人和他們本是萍水相逢,根本不認識。只是之前鬼迷心竅,糊弄他們為我隱瞞,妄圖脫逃。如今天網恢恢,小人橫豎已經歸案,人之將死,不忍再作孽,請您看他被蒙蔽份上放過他這一遭。”
湯昭愣住,那紅衣人哈哈笑道“你們一個兩個真不把本鎮放在眼里,要我抓誰就抓誰,要我放誰就放誰當我是泥捏的么知道人之將死就給我老實待著。”說罷縱馬去了。
這時人馬都動了起來,驢也拉著兩個少年的板車也跟著向前,前后左右都是持刀的差人,真正是插翅難飛。
那少年抬起頭來,茫然出神,突然回頭咬牙道“你們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跟你們根本都不認識”
湯昭的火氣在剛剛他自攬罪過的時候就已經消下去了,這時還剩下一點兒,索性都扔了出來,狠狠道“我們愛怎樣就怎樣,關你屁事”
少年愕然,不由自主的弱了下去,身子畏縮起來,他本來就卑微,之前笑的時候卑微,此時慚愧混合著痛苦,更是卑微到不堪。
湯昭心中一軟,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是走投無路,無處容身,想著破罐破摔,就想最后一把摔得漂亮一點兒。我有個朋友說過,我這個人長著一張明白臉,其實是個渾人,早晚作死。你不用放在心上。”
少年垂下頭,過了一會兒,才道“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是動了惻隱之心,不忍心我一死丟三條性命。小人我們兄妹實在擔當不起。”
湯昭聽到“你們”,忙問道“風哥怎樣了”
少年道“他們把他放了。之前他們來捉我的時候,那位大哥叫我帶著弟妹先走,自己頂替我被抓了。我把英兒他們藏好之后,回頭投案,那位大人雖然生氣還是把那位大哥給放了。”
湯昭心下稍安,風哥的選擇他不意外,之前他就說過,倘若婦孺在前,隋風絕不會置之不理。好在風哥運氣比自己強,還能脫身。
又想那位紅衣大人雖然會殺人,卻不算太惡,之前也于我有恩。現在生氣倒也不怪他他已然放了風哥一次,我又來原樣一遍,我們雖未溝通,卻是像耍他玩一般。
當然,就算紅衣人不是惡人,對他們還是高高在上的貴人,生殺予奪,一言可定。可以一時興起救他性命,也可以一時動怒要他們的腦袋。
風很冷,吹得渾身濕透的湯昭縮了起來,不自主的去靠近火把,想要借一點火光取暖。那點火焰看著明亮,在寒冷的風中卻毫無用處。
他抱膝坐在車上,目光穿過閃爍的火光,看向了野外的夜幕一黑如墨,恰如他們無望的前路。
心中的壓抑幾乎爆炸,此時,他真想念家人和親朋好友。
如果父親在,如果陳總在,他自然有了依靠。
如果隋風在,他雖然謹小慎微,卻依舊會擋在自己身前。
哪怕他的好友在,那個樂天派即使火燒眉毛了,也能說些俏皮話開解一番,讓他只需坐著不動就能心情紓解。
但現在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
他不得已成了場中年紀最大,最堅強的人。
湯昭轉頭,問道“你走之前有沒有把弟妹交托給風哥”
那少年低頭答道“小人厚顏。”
湯昭釋然到底不幸中有一大幸,被風吹的僵硬的臉上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道“行啦,那你就沒有后顧之憂了。我這位風哥是真正的大好人。他答應了你,一定會照顧到底的。放心吧。”
那少年依舊低著頭,道“我知道。倘若只有我一人在此,當真死而無憾了。”
湯昭笑道“我也無憾。我六親俱無,一個牽掛也沒有。”說到這里,他不自覺的去摸懷里的眼鏡。
觸感還是那么熟悉。
一瞬間,突然有一道疑惑在心頭一閃而逝。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嗯
金光仙女眼鏡
混亂的念頭在腦海中盤旋,有一種真實與虛幻交錯的荒謬感,因為古怪太多,他倒分不清自己需要想起來的是哪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