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稠幾乎難以化開。
幾粒疏星泛著冷光釘在天幕之上。
無垠的平原上,寒風卷著雪粒在黑暗中嘶吼。
然而,就在濃稠的黑暗之下。
揚州西側的的平野之上,由篝火、火把形成的火光,星星點點,連成一片,宛如倒映在地面的星河。
那躍動的火光在荒原上蜿蜒流淌,時而聚攏,時而散開,將整片凍土都映照得微微發亮。
人間的星海與天上的寒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銃炮聲在寒夜中炸響,一陣接著一陣,火光在棱堡的輪廓間明滅閃爍。
萬民軍的攻勢如潮水般涌來,黑鴉鴉的人影在炮火和銃焰的映照下向前推進。
山東鎮的防線已然潰散,殘存的旗幟還伏倒在血泥之中。
但是殘存的靖南軍軍兵仍然守衛著棱堡。
喊殺聲混著垂死的哀嚎,在堡墻的內外來回飄搖。
萬民軍修筑的棱堡,到底不是十八世紀歐陸那般,將銃炮的火力發揮到最大程度的戰爭堡壘,甚至是連空有其形都沒有。
陳望雖然撥下了大量的銀錢到漢中衛軍器局中,漢中衛軍器局的產量確實是在穩步提升,但是因為要分出一大部分給與其他的武備。
現在的火炮不足以列裝全軍,山東鎮一個師,僅有四斤炮十八門,五斤炮六門。
這些火炮也全都用在正面的戰場之上。
防守棱堡的靖南軍用的火炮都還是明軍序列之中的虎蹲炮和佛朗機。
此前萬民軍的之所以難以攻克,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在他們進攻不久,很快靖南軍便會集結部隊進行援護。
但是在失去了援護的騎兵以及步兵之后,這些僅有百人左右守衛的棱堡,一座一座的開始被萬民軍拔除。
散落在平野之上的靖南軍棱堡,就如同海上分布與各處的礁石一般。
“萬勝!”
無邊的夜幕之下,無數萬民軍的軍兵猶如潮水一般,一浪一浪的卷向這些礁石。
盈野的燈火宛若星河一般在揚州西郊的平野之上閃爍,也映照在陳望的雙眸之中。
朔風獵獵,在黑暗之中卷起無數旌旗,獵獵的響聲在陳望的耳畔回蕩。
急促的腳步聲從望臺之下響起,而后一直抵近到了陳望的身后。
陳望并沒有回頭,仍然審視著遠處的戰局。
“夜不收回報,我軍之前在西部所占據的十座棱堡已經淪陷七座。”
悉悉索索的動靜在中軍望臺之上響起,一眾參謀皆是站起了身來。
胡知禮的聲音也在陳望的身后響起。
“山東鎮傷亡慘重,經統計,步卒傷亡四千余,僅余兩千左右,堪戰者不過三百余人,多已精疲力竭。”
“騎卒陣亡超過四成,殘存三千余騎,還有一戰之力,但大多也已是強弩之末,不可做為主力依仗。”
“近衛第一營依托甲三、甲五良座棱堡,勉強穩固了陣,但萬民軍攻勢如潮,滔滔不絕,前線頻頻告急。”
“我軍久戰疲憊……”
胡知禮的話并沒有說完,因為他看到了陳望舉起來的右手。
“傷亡。”
陳望眼眸微瞇,仍然沒有回頭,他將右手重新放下,用指節輕叩著身前的欄桿輕,平靜道。
“從來無關緊要。”
胡知禮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但是他看著獨自站在欄桿之前陳望,看著陳望的背影,卻是說不出話來。
“我現在要說的話,我曾經說過陳功,也曾經說給知義聽,現在我再說給你聽一遍。”
陳望緩緩轉身,猶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隨即投射而來。
胡知禮身形微微一頓,火光映照在陳望的雙眸之中,在黑暗之中仍然熠熠有輝。
“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若驕子,不可用也,這是《孫子兵法》之中寫的萬世名言,領兵警句。”
“用四個字來說——慈不掌兵。”
凜冽的朔風自北向南吹襲而來,卷起旌旗無數,也將望臺之上熊熊燃燒的火盆吹的不斷躍動。
燈火飄搖,越發的黯淡,隆隆的風吼聲越發的攝人。
陳望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燈火映照之下,讓他的面容愈發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