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嗚咽,殘火未熄。
天光初露,血色浸染荒原。
尸骸枕藉,斷戟折矛斜插凍土,在晨光之中拖出長長的暗影。
硝煙低垂,如冤魂般徘徊不去,如晨曦一起遮蔽了戰場全貌。
東方的天際泛起魚肚白,朝陽將出未出,給這片死地鍍上一層慘淡的灰藍。
晨光照在一具具凍僵的尸體上,那些倒伏在地的面孔,至死仍保持著廝殺時的猙獰。
一面殘破的“李“字大旗半埋在尸堆里,旗角被晨風吹得微微顫動,似在做最后的掙扎。幾只烏鴉落下,在凝固的血泊中跳躍,發出刺耳的啼叫。
李巖倚靠著旗桿艱難的站立著,他身上的甲胄破碎,布滿了刀劍的傷痕,內里是被血浸透的棉甲。
他的右手緊握著一柄斷了一半的雁翎刀,刀刃上布滿缺口。
左手則是拄著一桿折斷的短矛,矛尖深深扎進凍土。
晨光映照下,他慘白的臉上布滿干涸的血跡,嘴唇因失血而泛青。
那雙曾經銳利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卻仍死死盯著東方漸亮的天際。
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胸前的傷口,都讓李巖的身軀止不住的顫抖,但是就算如此,李巖握刀的手卻始終不曾松開。
在他的身側,只剩下數名同樣傷痕累累的甲兵。
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李巖突然神情惶恐,四下尋找著什么。
終于,李巖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事物。
一直以來,都跟隨在他左右的紅娘子,此時已經永遠的閉上了眼睛,就那樣安安靜靜的躺在尸堆之中。
北風卷席而來,輕輕拂過紅娘子蒼白的面容。
晨光透過硝煙,在她安詳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仿佛只是沉睡。
李巖沉默無言,腰間的紅繩依舊鮮艷,只是再不會有人為他系上。
那雙曾經顧盼生輝的眼睛永遠閉上了,睫毛上還凝著細小的冰晶。
在這最后的時刻,在那顆勃勃的野心消失之后。
李巖的心中終于是生出了悔恨。
其實,他并非是沒有選擇。
無論是在開封,還是在徐州,亦或是在鳳陽。
陳望都沒有對他趕盡殺絕過。
甚至還派出使者,幾次三番,向他遞來橄欖枝。
但是,那個的時候的他。
被憤怒遮蔽了雙眼,被野心蒙蔽了認知,被權力迷惑了心房……
洛陽的王宮讓他沉醉。
徐州的繁華讓他著迷。
鳳陽的壯麗讓他忘我。
李巖的神情恍惚,無助的跪在了地上。
撫上紅娘子冰涼的臉頰,指尖傳來的寒意直刺心底。
淚水便如潰堤般從李巖的眼角涌出。
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身下那張蒼白的臉上,順著那些熟悉的輪廓滾落。
李巖徒勞地用袖子擦拭,卻怎么也擦不干自己決堤的淚水。
那些未說完的話語,未兌現的諾言,心中的懊悔,滿腔的痛苦,此刻都化作滾燙的淚,滴在紅娘子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瞼上。
權力蒙蔽了他的雙眼,野心讓他沒有辦法看清前路。
“自古帝王興廢,民兆于心!”
這句他曾經說過話,他卻是忘記的一干二凈。
他忘記了自己曾經的許諾。
為了自己的野心,他不顧一切,將四十萬萬民軍的命運壓在了賭桌之上。
為了那飄渺的全力,他竟然放下廉恥去勾結外族,將北國的百姓當作棄子。
在這最后的時刻,李巖終于是幡然悔悟。
但是……
正如他自己所說的。
一切。
都已經。
晚了。
也都已經。
到了結束的時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