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案上的塘報已被揉皺,朱批“急遞“二字猶自滲著猩紅。
左光先緊閉著眼睛,用手托舉著額頭,竭力的控制著自己。
他的呼吸還算平緩,可托著額頭的手卻在微微發抖,
劉光祚直挺挺地坐著,目光渙散,盯著案上那封塘報,他的嘴唇微微翕動,像是要說什么,卻又無聲。
曹變蛟緊握著拳頭指節發白。他喉結滾動,似要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
左良玉靠坐在座椅之上半邊臉隱在陰影里,望著帳外肆虐的風雪,眼神陰鷙難測。
就是李定國、高杰等一眾原屬于西軍的一眾將校坐在座椅之上,目光低垂著幾乎和地面平齊。
陳功、胡知禮、趙懷良等一眾靖南軍的嫡系將官也是同樣默然無語。
京師的陷落,其實本就是定局。
但是當京師陷落的消息真的傳來之時,他們到底還是不能平靜。
山河淪陷,國家破碎。
怎么會有人無動于衷。
陳望背對著眾人,凝視著身前那幅懸掛在中軍帳內的天下輿圖。
輿圖之上,京師的位置已經被劃上了一個大大的紅叉。
陳望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個猩紅的叉痕之上。
帳外朔風獵獵,陳望的思緒越發的游離。
從塞北吹來的寒風,也將陳望的思緒帶回了崇禎十三年的北國。
“風霜以別草木之性,危亂而見貞良之節。”
“遼土淪喪數十載,虜陷北國遍揉京畿,擄我百姓為奴,害我中原之民,荼毒天下。”
在平臺之上,崇禎走下來了御座,站在了他的身前,緊握著他的雙手。
“將軍此番贏取青山關大勝,大壯我國朝之威,血我國人之淚……”
雖然相隔數載,但是陳望仍然能夠回憶起當時的場景。
崇禎的身形瘦弱,單薄的幾乎撐不起那一身的袍服,仿佛隨時會被風吹走一般。
他的手指冰涼、枯瘦,骨節嶙峋,握上去不似活人之手,倒像是一具披著人皮的骨架。
那雙深陷的眼窩里,燃燒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執念。
對于崇禎,陳望的情感十分復雜。
這位本應無緣于皇位的閑散王爺,被推上了那本不應該屬于他的皇位。
在初登上皇位之時,天下其實早已經疲憊不堪。
京師、南國雖然一片歌舞升平,但是處處卻已顯亡國之態。
他并不知道該如何當一個皇帝,也沒有人能夠去教他,更沒有人會去教他。
他受了很多的蒙騙,吃了很多的苦頭,栽了很多的跟頭。
他殺了魏忠賢,卻沒有找到能夠替代魏忠賢的人,使得朝政失衡。
他看準了袁崇煥,聽信了他五年平遼的計劃,最后卻發現所托非人。
袁崇煥沒有他的詔令,擅殺大將。
在其執掌遼東之時,建奴第一次越過了長城進入了中原……
天災、人禍,一樁一樁,一件一件,接踵而至,壓的他難以喘息。
治大國,如烹小鮮。
崇禎從來不是一個溫和的君王。
他的性子太急,手段太烈,像一把出鞘過快的刀。
但是這天下,就如同在倪元璐所說的那般,已經經不起太多的折騰。
到最后的時候,崇禎其實已經能夠預感到自己的結局。
他很多次提到命數,氣數,他的心其實早已絕望。
崇禎雖然是皇帝。
但是終究只是一名凡人,一個普通的人。
但同時。
他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