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高坐于廳內正中上首的木制的座椅之上。
固穆微微仰頭,跪在廳內冰冷的地磚之上。
蒙古諸部其余的臺吉已經沒有停留在了廳內,全都被帶到了廳外的院中。
整個廳中,只剩下了陳望和固穆兩人。
陳望并不擔心自身的安危。
他一路從尸山血海之中摸爬滾打而出,他的刀下早已經倒下了不知道多少的敵人。
此刻他的佩刀就靜靜躺在身側的桌案上,刀鞘上的磨損痕跡在燭光下清晰可見。
而固穆在進入中軍都督府內,便已經被解除了所有的武裝。
陳望俯瞰著跪在廳內的固穆,目光如古井無波。
他在等待著固穆的答案。
明亮的燈光讓固穆無所遁形,他額角滲出的汗珠在燈光下閃著微光,緊握的拳頭指節泛白。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內心的每一個的猶豫、每一分的掙扎,都在這滿室明亮的燈火之下暴露無遺。
固穆仰望著坐在上首的陳望。
燭光在陳望的赤色的蟒衣上流轉,赤色蟒衣在明亮的燈光下格外醒目,金線繡成的云紋仿佛在緩緩流動。
固穆從來沒有見過大明的天子,但是見過清國的皇帝,他們的皇帝名字叫做黃臺吉。
崇禎八年的時候他見過了幾次,那個時候黃臺吉確有人君之相,雖然容貌碩胖,但是身姿挺拔,體態目光迫人,一舉一動皆令人望而生畏。
但是這一次他們奉命入關,再一次見到黃臺吉的時候,他幾乎快要認不出他就是當年的黃臺吉了。
這個時候的黃臺吉體態臃腫更甚從前,動作也遲緩了不少,眼眸之中雖然仍有銳光。
但是早已經沒有當年那般令人生畏的氣勢。
固穆低垂著目光,心翼翼的注視著高居于上首的陳望。
陳望坐在上首,雖未發一語,卻自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儀。
他的目光平靜如水,卻比黃臺吉最盛時的銳利更讓人心悸。
固穆聽過陳望的傳聞。
這位如今權傾朝野的大明將軍,最早的時候不過是一名明軍將校麾下的家丁。
從一介默默無名的行伍卒,到封侯拜將掌握著整個中國最高的權力,陳望只用了八年的時間。
真定、濟南兩戰,成陳望勇冠三軍之名。
青山關射殺譚泰,大明諸鎮以漢時飛將相稱,清國八旗望陳望而走,不敢攖其鋒。
南下關內,神兵電掃,攻堅易於折枯,摧敵甚於湯雪,譽為當世名將。
親身經歷了濟寧這一場曠世的大戰。
固穆看到了一切。
他見到了清國最強大的軍隊在他們的皇帝黃臺吉的帶領之下,在靖南軍的攻勢之下朝夕之間便已是土崩瓦解。
他想象不出,應該如何擊敗這支軍隊。
他想象不出,在這個世間,有哪一只軍隊,能夠與其比肩。
閉上眼睛,固穆就能夠回憶起身在濟寧之時那撲面而來的絕望氣息。
現在他的心中,面對著靖南軍,根本就興不起半分與之抗衡的勇氣。
陳望依然保持著端坐的姿勢,明亮的燭光將他沉穩的面容照得格外清晰,映照在固穆的眼眸之中。
代價,又是什么呢?
諸如陳望這樣日后的開國皇帝,想要的,定然想要那足以名留青史,千載傳頌的赫赫功績。
陳望允諾了整個蒙古,允諾他成為草原的共主。
而代價……則是土默特部的忠誠,則是整個蒙古的臣服……
固穆的身軀微微顫抖。
陳望的神色至始至終都沒有大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