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凝視著手中的圣旨,他的心緒起伏,列侯的爵位讓他難以拒絕。
但是真的讓他放棄這半生拼命換來的基業,將艦隊、商路、所有的一切,全都都拱手獻上。
他的心中,實在是不甘。
“父親。”
鄭森的身形挺拔,正氣凜然。
“大勢如潮,滾滾東流,燕國公定鼎天下已是必然。”
“南唐后主李煜每年向北宋進貢大量金銀,處處讓步,甚至表示愿意取消南唐國號,自己改稱江南國主,但是接過如何?”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宋太祖容不下南唐的存在,燕國公也絕不會容得下父親在外洋的權勢……”
鄭森的話并沒有說完,便已經是被鄭鴻逵所打斷。
“明儼所言確有道理……”
鄭鴻逵的雙眉緊蹙,語氣沉凝。
“但是陳望今日能給得出列侯之爵,正是因為我鄭家掌著這海上權柄,艦隊銳利,商路通暢,欲投鼠而忌器。”
“若是大哥將艦隊、商路這些我等安身立命之本拱手相讓,屆時……我等不過人家砧板上的魚肉……”
鄭鴻逵的神情掙扎,不過他卻是沒有鄭芝龍心中的不甘,更多的只是憂慮。
“嘉靖年間,胡宗憲招撫汪直時,許諾豐厚,言辭懇切。”
“然其結果如何?”
“汪直輕信人言,交出兵權,便成了砧板上的魚肉,最終身死族衰,苦心經營的海上基業,頃刻間煙消云散……”
“大哥,非是弟弟危言聳聽,今日之勢,與當年何異?”
“汪直舊事在前,實不可……”
鄭森橫眉立目,直接開口打斷了鄭鴻逵的話語。
“燕國公龍鳳之姿,天日之表,更兼胸懷四海,布仁德于天下,行事無不光明磊落,堂堂正正,豈會用陰謀詭計而害我等?”
鄭鴻逵的神色冰冷。
“若是陳望真是光明磊落,你以為天下怎么會有如今的燕國公?”
鄭森年輕的臉龐瞬間漲紅,他想要反駁。
但是腦海中卻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些在權力斗爭中悄無聲息消失的對手。
他張了張嘴,最終沒能吐出辯駁的言辭,只是緊握著拳,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鄭芝龍緩緩閉上了眼睛,亭內只剩下秋風拂過竹葉的沙沙聲,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永不停歇的海浪聲。那海浪聲,曾是他二十年來最熟悉的安眠曲,象征著無拘的自由與掌控一切的力量,此刻卻如同命運的倒計時,敲擊著他內心的煎熬。
一邊是靖海侯這夢寐以求的列侯尊位,足以洗刷掉他的海寇出身,光耀鄭氏的門楣。
而另一邊,則是他半生心血凝聚的海上帝國,是數千艘大小艦船、數以萬計的從眾、富可敵國的龐大貿易網絡。
這是他的根基,也是他此刻被忌憚、被籠絡的緣由。
“汪直……”
鄭芝龍在心中默念汪直的名字,他的心中彷徨。
放棄基業,換取尊榮,或許能得享一時富貴,但鄭家海上霸業的根將被徹底斬斷,未來生死榮辱皆操于他人之手,任人魚肉。
拒絕尊榮,堅守海上,則意味著要與一個幾乎不可能戰勝的龐然大物正面對抗,結局很可能同樣是毀滅,甚至更為慘烈……
赫赫上國,煌煌大勢。
被時代裹挾的命運。
終究。
只能隨著時代而沉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