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墜，萬霞氤氳。
府內各處的燈籠齊齊高懸，寒風輕撫，灑下滿地金黃的碎光。
沈玨沉著臉一路快步，不知是他的氣勢太過冷厲，還是恰好在忙碌的時辰，就算偶有遇見的仆從也沒一個敢上前攔他的，竟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學堂。
散學已有兩個多時辰，學堂內外皆是靜悄悄的，門窗大開，夕陽的余暉將那小小的影子無限拉長。
小女孩困難地趴在比她身形要高的桌椅上，沈玨略微頓了下，方抬腿走了進去。
等走得近了，他才看清小女孩臉上淺淺的淚痕，以及凍得發紫的小手。
她看上去寫得尤為不順，墨汁凍著了，落筆的手也在發抖，旁邊疊了好幾張泛黃的紙張，一眼就能看見上面歪歪扭扭的字。
沈玨定定看了幾眼，才辨認出是論語的第一章。
論語較三字經更復雜難懂，他每日只教姜幼宜讀寫三個字，就這點東西她也學得勉強。
雖然有時候會怒其不爭，但他也知道，小姑娘比旁人要慢些，不可一口吃成胖子，該循序漸進才好。
可這頭天來學堂，就被要求抄論語，簡直是沒學會走就逼著人跑了。
沈玨眉頭緊鎖，幽深的眼底有微微的怒意，他的情緒很少外露，今日是個例外。
他徑直奪過姜幼宜手中的筆桿，抬手隨意丟在一旁“別寫了。”
姜幼宜像是這會才發現有人來了，訥訥地仰起頭，就著霞光看到了沈玨，她的雙眼瞬間亮起，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整個人都蔫蔫的，像風雪中凋零的花骨兒。
兩人雖只相處了月余，可沈玨從未見過她這般失落難過的樣子。
他有時候都會好奇，明明疼愛她的母親離世，身為嫡女卻被家人冷落，丟在個無人過問的偏院，連吃穿用度都需要靠人施舍，這日子只怕連個普通人家的庶女都比不過，但她好似無時無刻不在笑。
每日多認識個字，能吃到她喜歡的豆沙包，連聽見野貓的叫喚聲她都會驚喜會高興，他從不知這些稀疏平常的事也可以讓人歡喜。
她也不像外人說的那般蠢笨，她只是性子溫吞反應比旁人慢，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實則相反，她什么都明白。
被人欺負，被人冷落，被人嘲笑，別人的情緒她都能感知得到，她只是不在意。
她的生活千瘡百孔，而她依舊純真善良，依舊渴望被愛。
沈玨見過后宅形形色色的人，為了寵愛有人裝精明有人扮蠢，唯獨沒有像姜幼宜這樣純粹的人。
他本該有個妹妹的，可惜母親身子羸弱，沒能保住那個孩子，若生下來了，或許就和眼前這個小姑娘一樣討喜，一樣愛笑。
他抿著唇沒說話，直到有雙冰冰涼的小手，輕輕拽了一下他的手指。
“玉姐姐，不生幼幼的氣，好不好。”
她的聲音低低的，還帶了幾分緊張，好似她真的做錯了事般。
沈玨險些被她給氣笑了，他已經從云水那大概知道白日里發生了什么，這小姑娘居然沒向他解釋，第一反應是怕他生氣來哄他
他冷笑了聲，得虧教得時間不長，不然若是被人知道，他沈玨教了個這般沒出息的小東西，他的臉都不知要丟到哪去。
他心中雖這般想著，可看到她越垂越低的腦袋，他另一只垂在身側的手掌握了握，猶豫二三，方抬起緩慢地落在她的腦袋上。
罷了，就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