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到最外環的地方竟然還存在一種名為握手樓的低等破舊之所,每一棟樓都矮小狹窄,彼此縫隙間連只小貓都擠不過去,因風吹日曬而掉皮的外墻都是臟褐色的,長月高懸,森冷月光潑灑下來襯得一棟棟矮樓愈顯可怖,樓下那幾個稀疏的老舊路燈早成了一種貧窮的擺設,開了不如不開,太暗了,暗得讓影子更長更深,就差再畫兩顆血淋淋的眼珠子就能活過來把觀泠吃掉了。
墻角那堆成小山的垃圾沒有專人清理,在這場從清晨驟下到傍晚從未停歇反而越來越猛,白日里連一絲陽光都瘋癲不讓逃出的死氣沉沉的瓢潑大雨中越發惡臭,觀泠屏住呼吸,忍著嘔吐感進了這個小區。
再惡心他都要進來的,這個小區是清晨帶他逃離別墅的那個司機叮囑他來的唯一可以避開他丈夫耳目的地方,那個司機說,他的丈夫既然總說他嬌氣,那逃跑就不能去市中心,也不能出北城,最好的辦法就是來這種像貧民窟的地方,他丈夫不會相信他會在這里忍耐居住,所以,這里最安全。
觀泠下車前滿懷感激地對司機說了謝謝,他下車后沒有看到司機的冷眼旁觀,只一股腦逃命似的進了小區,他沒有傘,沒有外套,穿得單薄又可憐地冒雨行走。
死寂,黑暗,令人窒息的壓抑氛圍里觀泠抱住雙臂,他微微低頭,咬住唇哪哪都不敢看,他六神無主又寒冷,身上還是穿的那一件吊帶裙,金發濕漉漉蜿蜒在他光裸后背,在四下無人的黑暗里也如發光的天使般圣潔無邪,可他的腳如今在滴血,每走一步,都有血珠似蛇,在他身后如影隨形,從未松嘴。
怎么還沒有走到呢
好疼。
觀泠不止大腿內側疼,他的腳也好疼
當時逃得太急連鞋子都忘記穿了,光著腳走在這握手樓的小路上早就蹭破了皮,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走在這種路上的質感,鋪著的連瓷磚都不是,粗糙、劣質,仿佛工人隨手往地上倒了一車的沙子然后澆上黏糊糊的水泥,連鋪平都不鋪平,只懶散地等它自然風干成凹凸不平的丑陋的羊腸小路,他輕輕踩在上邊,就跟被刀割一樣疼,他哪里受過這種苦呢哪怕他嫁給他那位殘忍丈夫的兩年時間里,他也沒有挨過叫貧窮滋味的苦,但他要逃如果能逃離讓他生不如死的丈夫的話,如果可以繼續跳舞,如果可以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不用被關起來,不用每天戰戰兢兢活得沒有尊嚴和自由,如果如果還能見到那個人對他說一句對不起
那這種苦,他可以忍受的
“觀泠不害怕不害怕”他一邊鼓勵自己,一邊繼續在夜雨磅礴里往前走。
女店員在一棟握手樓一層的小超市里隔著玻璃門,一點不舍得眨眼地盯觀泠好久了。
她支著下巴捧著年輕的臉坐在收銀臺前,坐了一會兒覺得不放心,就站起來,偷摸站在門邊,悄悄看離小超市越來越近的觀泠。
是要來這里避雨嗎
女店員邊想邊繼續盯著觀泠瞧,她不是把第一次在這小區見到的觀泠當小偷,她只是覺得太漂亮了,漂亮到根本不該出現在這種破地方,像是公主該住在金碧輝煌的宮殿里,而不是來森林里受苦受難。
為什么來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