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小時候也是路德維希給他洗頭,他那時留的發型是可愛的妹妹頭,搭配他清秀的臉蛋,看起來真的就像個小女孩一樣可愛。
想起往事,路德維希惋惜似的嘆息道“有時我寧愿你真的是個妹妹。”
拉斐爾對這話沒有什么反應,他坐在盛滿水的浴缸里,暗青色的血管在紙一樣蒼白的皮膚下緩緩跳動,長發濕漉漉地裹在他赤裸的身體上,倒真像個病重得奄奄一息的女孩。
他眼瞼合著,纖長的睫毛微微抖動,卻沒有睜開眼。
他其實不太愿意去回想小時候的事,很早之前他就發現他的認知和旁人是不同的,他不能分辨出他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他的生身母親在生他的時候難產過世了,從來沒見過面的父親也不要他,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這確實是天大的不幸。
但他身邊幾乎所有人都說他是很幸福的,身為孤兒卻能被公爵這樣的望族收養,他甚至是長到七歲才知道自己不是公爵的親兒子,雖說瑪蒂爾達總喜歡和他怪里怪氣地說話,但在物質上也從來沒苛待過他。
可他還是感到很惶恐,他想不明白公爵和哥哥為什么要對他好,如果說血緣會天生讓兩個人之間產生愛的情感,那這種說法在他身上是明顯不成立的。他總覺得這樣的幸福是要付出代價的,后面發生的事情也完全印證了他的恐慌不是沒有來由的。
總之,這種矛盾的認知讓他無所適從,因為心智和意志過早地成熟,他內心總是感到一種難以言狀的痛苦。
他那郁郁不振的感傷情緒讓學校的同學都紛紛遠離他,背后都說他眼高于頂,看不上家世比他差的人,老師也經常找他談話拉斐爾好像很少和同學參加集體活動,要和同學好好相處哦,不要太高高在上。
他躲開老師的眼神,糊里糊涂地敷衍過去,但依舊我行我素。
回到家后,他又像個幽靈一樣在這座宅院陰魂不散地游蕩,瑪蒂爾達見到他半死不活的樣子就來氣我是沒給你吃還是沒給你穿你甩臉色給誰看小怪物
怪物,這確實是對他的最確切的描述,這些年來,誰見了他都說他不像個人,漸漸的,連他自己都信了這套說法他也說不清到底是瑪蒂爾達扭曲了他,還是他的存在讓瑪蒂爾達變得瘋狂,他就像根有毒的棘刺深深地扎在瑪蒂爾達的心臟里,那些尖叫和咒罵在他耳邊化作一片嗡鳴,長久壓抑在胸腔里的陰暗情緒險些逼瘋他。
記得小學有一門作文課,題目叫我的理想,哥哥問他長大后想做什么,他回答“我以后想做旅行家,想離開奧丁,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樣的。”
拉斐爾其實很早就有這個想法,他在這個家里只是個局外人,所以迫切地逃離這個讓他不安的家,想擁有屬于自己的房子,想要自由。
哥哥聽到他的回答好像有點不開心,但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暢想中,并沒有注意到哥哥古怪的表情。
可他終究還是離不開這里。
十歲那年他生了場大病,身體變得非常虛弱,至今查不出病因,可能是遺傳他那對從未見過面的父母,他去不了學校,只能整天在床上躺著。
他神色郁郁地躺在床上,又恰逢多雨時節,窗外是無休止的灰蒙蒙的雨,雨水從窗戶縫里滲進來,房間的空氣有些悶熱,他感覺自己是一塊灰白色的霉斑,只能躲在濕漉漉的角落里。
門外傳來女人們的笑鬧聲,瑪蒂爾達又把她的那群閨蜜叫到家里轟趴,他眼神木然地看向天花板,希望今晚凌晨兩點前能夠結束。
長年的臥病生活讓他的脾氣變得古怪乖戾,在不知道自己不是公爵的親兒子前,他還在努力地討好家人,而當他害得路德維希瞎了一只眼后,他在這個家里愈發謹小慎微,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瑪蒂爾達總有辦法讓他難堪,仿佛他的痛苦就是她快樂的源泉。
甚至連公爵在別人夸他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時,他都會在心里想父親是不是在心里埋怨我是個害人精害得路德維希瞎了只眼。
“乖巧懂事”這個詞于他總是不配的,以至后來公爵因為他在外面鬼混唉聲嘆氣,甚至和瑪蒂爾達訴苦“小時候很乖的孩子,怎么長大后突然變了”
聽到這樣的負面評價時,他反倒放松下來,或者說是破罐子破摔,甚至開始享受這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