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繼那雙穿著人字拖的腳后,祝今夏的視線里又多出一只手來十指修長,指節分明,像上好的藝術品。
她握住那只手,狼狽地爬起來。
“謝謝”
還未看清眼前人,一陣風過,猛地掀翻她的棒球帽。
高原的風恣意妄為,帽子瞬間飛遠。
“哎”
祝今夏撒開手,轉身追帽子,等她回到車邊時,男人已不見蹤影。
司機把她的行李箱搬到路邊,看她還在張望,“已經走了。”
他指指身后的步行街,“喏。”
順著街沿望去,還能看見男人的背影,十來度的氣溫里,就穿了件工字背心,下面是條大褲衩,一身黑。
兩旁是藏區特有的木制建筑,這個點,只剩下零星的店鋪還亮著燈,光暈被霧氣浸漬,顯露出幾分溫柔的況味。
他就在絨絨的燈光里大步流星走遠了,左手還拎著只塑料袋,叮鈴哐啷,似乎裝著酒一類的東西。
怪的是,明明一身黑,卻融不進這無邊夜色。
一個格格不入的男人。
祝今夏收回視線,揉揉膝蓋,致電于小珊。
于小珊說“學校在宜波鄉,從縣城過去還要再開三個多小時山路,今天太晚了,你就在縣城歇腳。”
酒店也給她找好了。
川西有旅游環線,此地并不在其間,來的路上司機與她閑聊時曾說起,這一片氣候干燥,山上幾乎寸草不生,光禿禿的,毫無可看之處,自然也就被旅游環線開除了姓名。
也因此,這一帶少有漢族。
祝今夏這樣的,一看就是外來人員,頂著張素白的臉,路燈下發著瑩瑩的光,外加姿色不俗。
路上行人不多,個個都盯著她。
祝今夏越發緊張,幾乎是一路跑進酒店大堂的。
藏區條件有限,酒店老破小。
推開房門,屋子里一股下水道的氣味。
再加上高反作祟,祝今夏睡的很不安穩,忽而渾身發冷,忽而額頭冒汗,斷斷續續醒了好多次。
最后一次爬起來喝水時,她拉開窗簾,發現天快亮了。
耳邊是空調吭哧吭哧的喘氣聲,像是一息尚存的人在瀕死掙扎。
眼前是巍峨四合的山,帶著壓迫感,令人望而生畏。
一切色彩都被夜幕吞沒,只剩下水墨畫一般四四方方的窗欞。
祝今夏屏息凝神,望著那片深深淺淺、重重疊疊的山,直至一抹艷紅躍入這鴉青色的卷軸中。
它輕快地跳上山頭,瞬間點亮了整幅畫卷。于是天藍了,山青了,遠處層林盡染,近處藏寨秾艷。
不知哪里飛來只野雀停在窗欞,啁啁地叫著。
這一刻,空調的嘶鳴似乎消失了,祝今夏望著那只野雀,耳邊只剩下它歡快的叫聲。
一整夜的彷徨煙消云散。
原本還在遲疑,不安,懊悔,后怕她是不是來錯了什么都沒了解清楚,會不會太莽撞了窮山惡水出刁民她一個大學老師,能勝任小朋友的教學工作嗎就這樣一走了之,衛城就會放過她嗎
無數擔憂盤旋心頭。
可是此刻,天亮了,天地都活了。大山有它的力量,鎮壓了所有不安,只給自由留下一片曠野。
祝今夏仿佛醍醐灌頂,突然間四肢百骸都充滿力量,她推開窗,深吸一口氣
“阿秋”
下一秒,被冷空氣突襲的她,一邊瑟瑟發抖,一邊罵罵咧咧重新合上了窗。
隔日,祝今夏順利地坐上了去往宜波鄉的小車。
車夠破的,開個門都晃晃悠悠,但愣是顛了一路還兀自堅挺。
她要去的地方,全名叫宜波中心校,位于宜波鄉的一線天里。車開不進去,只能停在一個叫“臨江渡口”的地方。
抵達目的地時,已是艷陽高照。
祝今夏沒看見渡口,問師傅“是不是要再往前開點”
師傅說“再往前開就不叫開了,叫滑翔。”
祝今夏探出窗戶,看見國道旁有條泥濘山路,曲曲折折,彎向山林深處。
“”
小車絕塵而去,留下祝今夏和她沉甸甸的行李箱。
偏她今日穿了高跟鞋,白襯衣加包臀裙,一副為人師表的樣子。
只得電話求助于小珊。
“于老師,我已經接近目的地了。”
于小珊在吃午飯,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你到渡口了我馬上來接你”
“還沒到,我想問問,去渡口只有一條路嗎”
“對。有什么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