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著吧。”竇晏平走近了,伸手來接骨灰壇。
蘇櫻搖搖頭“還是我來吧。”
這最后一程,她送母親。
走下河堤,蹲在臨水一塊大石上,打開壇蓋。
是灰白色的粉末,原來那樣美的肉身,到最后,也逃不過一抔土。
堤上,裴羈沉默地看著。她探身向著水面,寬大的衰絰掩著一搦細腰,柔,韌,像春日的新柳。她傾斜壇口慢慢撒著骨灰,臉色平靜,看不出有多少哀戚,他猜她對于崔瑾的死,或許還會覺得解脫,畢竟她千方百計接近竇晏平,其中一個目的,應該就是為了擺脫崔瑾。
她忽地伸手,指尖相對,拈了拈骨灰。裴羈抬眉。
澀澀的,似有顆粒般,怪異的感覺。蘇櫻垂目看著,原來母親的骨灰,是這樣子。
“念念”竇晏平嚇了一跳,以為她傷心過度以至于舉止失常,連忙伸手扶她,“別太傷心了,我來吧。”
蘇櫻回過神來,在水里洗了手“沒事。”
她自知并沒有很傷心,甚至還隱隱覺得解脫,可這些,都不能告訴竇晏平。她不能讓他知道,他愛的人自私涼薄,忤逆不孝,他愛的人,或許根本不值得他愛。
裴羈眸光低垂。竇晏平從來都不知道吧,她真實的模樣。她一向很善于偽裝。他還記得她第一次出現在竇晏平面前時的情形,那時他和竇晏平在花園里閑步,隔著薔薇花籬,看見了她。
坐在花籬下,畫一只風箏。風來得及時,輕紅深紅的花瓣落雨似的,飄搖著落在她衣上發上,有一瓣沾上了她的唇,柔軟嫣紅的雙唇輕輕一抿,含住了,嬌艷的花在她容光之前,也失了色。
她畫的是父親帶著女兒放風箏,她憂傷著,低低喚著父親。
那時他便知道,她調查過竇晏平,知道他同樣喪父,同樣喜愛書畫,知道他心地純良,對一切柔弱美好的事物,總會下意識地關切。
水邊,竇晏平仔細端詳著蘇櫻的神色,始終不能放心“念念,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吧,不要忍著。”
“我沒事的,”蘇櫻覺得心虛,又覺愧疚感動。他永遠不會知道她這些陰暗見不得人的心思,但他那樣好,有他熾烈真誠的愛,那個陰暗見不得光的她,終有一天會慢慢消失吧。她會成為他心目中那個美好的愛人,“一會兒就好了。”
裴羈看見路人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望向堤下,望向水邊相依的他們。十六歲櫻花般的少女,和十六歲新竹般的少年,出眾的容貌氣質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更何況他們之間濃得化不開的情愫,讓春風也跟著柔了幾分。
但他洞若觀火,清晰地分辨出兩個人之間,竇晏平更為沉迷。
當初他亦是這般看著竇晏平一點點沉迷,一點點陷進她的羅網。起初是她費盡心機接近,后來不需她說,竇晏平自會想出借口來裴家看她。他不曾干預,美色從來都是男子修身立性必須過的一道關,假如竇晏平過不去,他亦不能耳提面命,強拉他出來。
直到那個傍晚,昏暗的書房里,她輕輕喚著哥哥,吻了他。
塵封的記憶不受控制的,綿綿不絕涌上來,裴羈沉默地站著。離開一年多,原來只是暫時忘記,卻從未放下。
可笑他什么時候,竟成了自己最鄙薄的人。
裴羈轉身離去。
“待會兒我和裴兄一道送你回去,”竇晏平說著話回頭一望,怔住了,“裴兄怎么走了”
蘇櫻抬頭,裴羈背影一閃,隱入春明門漫長幽暗的門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