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思謙踩著最后一絲暮色回到家中,崔琚等在書房,急急問道“怎么樣”
“打聽不出來,郡主府閉門謝客,說是南川郡主病了。”崔思謙吹亮火絨點著了燈,“遂王府沒有門路,探聽不出來。”
光線驟然一亮,照出崔琚憂心忡忡的臉“裴羈臨走時怎么說的”
“他說,昨日南川郡主從遂王府帶走了晏平。”崔思謙猜得出他的打算,他嘴上說念著骨肉之情幫蘇櫻一把,其實無非覺得這門親事有利可圖,但崔家這些年深受崔瑾所累,怎能還想著與虎謀皮“其實何必再打聽猜也猜得到郡主不會同意這樁事,不然竇晏平為什么今天不露面”
“門第懸殊,一開始必然不會順當,”崔琚沉吟著,“昨日竇晏平過來的情形你也看見了,只要竇晏平不松口,南川郡主遲早得認了這樁婚事。”
是的,昨天他們在花園的情形他全都看見了,蘇櫻緊緊跟著竇晏平,腰是細的唇是紅的,好幾次幾乎要貼在竇晏平身上。崔思謙一陣厭惡“崔家門第清貴,不輸宗室,父親又何必如此巴結這門親事兒子雖然不才,將來未必不能出頭,何必指望蘇櫻”
“放肆”崔琚被他說中心事,又羞又惱,“她是你妹妹,至親骨肉,幫她一把,說什么巴結不巴結的”
“我沒有這種妹妹。”崔思謙不覺又想起蘇櫻緊緊挨著竇晏平的細腰,連定親都不曾便如此親密,著實輕浮,“蘇櫻輕浮無行,留著必然辱及門第,父親若真是想幫,不如送她回錦城投奔蘇家。”
“行了,”崔琚打斷他,“我心里有數,退下吧。”
崔思謙退出門外,心中郁結未解,踩著暮色漫無目的走著,等反應過來已經到了蘇櫻門前,燈亮著,人影投在窗紙上,不盈一握的腰肢。
這等輕薄女子,若不送走,必生禍患。崔思謙擰著眉,拂袖而去。
門內,蘇櫻細細檢查著匣中的畫筆,狼毫、羊毫、兼毫,斗筆、提筆、大小紅毛、鼠須、葉筋樣樣俱全,白玉筆桿,斑竹筆簾1,母親有心情定制這么精致的畫筆,又怎會突然赴死“在哪里找到的,店里怎么說”
“在汲古閣,那里新來了一個有名的制筆師,夫人聽說后特意上門定制的,交了定金,約好取筆時結尾款,奴沒有定金的憑據,店主一開始并不肯給奴,”葉兒頓了頓,“是裴家阿郎幫著說話,店主才肯讓奴帶走的。”
裴道純蘇櫻心中一動“他也是為了夫人的事去的”
“看著像是,奴進門的時候他正在打聽夫人的事。”葉兒道。
也就是說她先前的猜測沒有錯,裴道純對母親還有舊情,也在追查母親的死因。萬一將來走投無路,也許可以找他。一念至此,眼前突然閃過裴羈隱在昏暗中的臉,蘇櫻呼吸一滯。
不,只要還有一絲出路,她就再不要跟裴羈扯上任何關系了。
起初她雖然怕他,總還存著妄念,想做他妹妹。從那次隔著門縫窺見他殺人,那種模糊的怕突然便有了實質,原來她從不曾有一丁點兒看懂過裴羈,君子與殺戮,坦蕩與莫測,她從不曾見過任何一個人能夠同時兼具這些特質,她在他眼前耍的那些把戲,他早就看穿了吧,他一言不發任由她像跳梁小丑一般表演了那么久,或者在他眼中,看她跟看那些他劍下的亡魂沒什么區別吧。
而此時。蘇櫻閉了閉眼睛。對他的畏懼幾乎是深入骨髓。假如真的是他。
他不會無緣無故隱瞞至今,她得做最壞的打算。
裴府。
“竇郎君還不曾進食”裴羈問道。
“是,”張用已從盧家撤回,如今盯著郡主府,“郡主極是惱怒,勒令任何人不得相見,今日竇老夫人想去探望也被勸回去了。”
南川郡主性子剛強,此時怒大于憂,必是不肯妥協的,等再過幾天竇晏平餓倒了之后,南川郡主必定沉不住氣,到那時候,便是他出手之時。“嚴密監視,一旦有變,即刻報于我。”
張用領命而去,侍從吳藏上前,低聲道“阿郎白日里去了幾處書畫坊,在汲古閣找到了崔夫人去世前一天訂的畫筆,還碰到了葉兒,她是奉蘇娘子之命,過去取畫筆的。”
所以她也開始追查崔瑾的死因了么。到底年輕,雖然看起來不在乎,終是不能無動于衷。裴羈想起今日相見時的情形,她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白絹衫子,領口大了些,依稀可見纖細的鎖骨。她比從前清瘦了許多,衣服都不合身了。“去查查崔瑾去世前的行蹤。”
“三郎。”門外傳來裴道純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