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熙六年,秋。
遲來的雨淅淅瀝瀝落下,澆濕了乾坤殿外的琉璃瓦。
汝娘收攏手中的傘放下,雨水順著傘尖下滴,泅濕了乾坤殿一角的磚。
她匆匆走進,用急促的聲音說
“娘娘,戚家軍要攻入城了”
坐在銅鏡前的蕭云棲似是沒聽到一般,拿起唇紙正對鏡梳妝。
蕭云棲素手執起鳳釵簪入發中。
她穿的隆重,著的是她被冊封為皇后那日穿的鳳服。
明黃的鳳服上繡著振翅高飛的兩只交頸鳳。
盤旋而上,直入青云。
“葉昴時已經投了勇毅侯,現下皇城衛大開宮門。不消片刻,戚家軍就要入皇都了”
汝娘雙眼通紅,唇瓣翕動。
她呆愣地看著毫無動作的蕭云棲,耳畔似已聽到鐵甲與刀兵相觸的碰撞聲。
華麗的宮殿一片狼藉,孤零零地躺著兩具尸體。
一具是她,一具是娘娘。
汝娘原是浣衣局的宮女,在這皇城之中,干著最卑賤的活。
底層宮女沒勢力背景,一茬又一茬的填了這座光鮮亮麗,卻滿是瘡痍與鮮血的皇城。
汝娘原不過是這些宮女中的其中一個。
無故卷入后宮爭斗,離死近了又近,只剩最后半步。
時至今日。
她也能聽到她在被拖拽去往獄羅司路上的絕望哀嚎。
還有娘娘輕飄飄一句毫無重量但卻輕而易舉將她從死亡困境中解救的話。
“放下她。”
汝娘恍然回神,目中只剩空蕩宮殿中的蕭云棲。
戚家軍打著“清君側,除妖后”的名號一路直入皇城。
被蕭云棲一路提攜官至皇城衛指揮使的葉昴時早就暗中投了勇毅侯府。
攻入皇城,于戚家軍而言不過探囊取物。
四年前,慶熙帝周瑯恐怕不會想到他流放勇毅侯府眾人不斬草除根的憐憫,成了他今日命喪的引線。
乾坤殿內一片冷寂,殿外卻喧鬧吵雜。
宮女太監忙著逃命。
全天下最規矩森嚴的皇城,在死亡面前,也不過是擋車的螳臂。
不堪一擊。
“娘娘,我們逃吧。”
汝娘匍在蕭云棲腳邊,她仰頭看她,淚水漣漣。
“皇上早已帶著護衛跑了,您留在皇城里只有一條路。”
死。
汝娘和蕭云棲都知道,這是她們避無可避的最后一條路。
她不住的哀求,淚水浸濕了蕭云棲鳳袍的衣角。
在明黃的鳳袍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暗色圓點。
蕭云棲透過虛開的側窗,看到垂絲海棠樹上一朵開的正盛的花。
風卷過,被秋雨打落,跌入塵泥。
半晌后,蕭云棲伏案,忍不住大笑。
笑到最后,她沒了氣力,臉上掛著的譏諷還未消散。
一聲冷笑,在乾坤殿內飄揚。
執掌鳳印和中宮箋表的幾年生涯,讓昔日驕縱的蕭云棲終是養出了幾分上位者的氣勢。
眉目不過一挑,不怒自威。
“真是沒骨氣的一條喪家犬,怪不得當年姑姑看不上他,一心要將我嫁予長陵王,扶持長陵王成為皇太弟。”
聽到蕭云棲這話,汝娘如墜冰窖。
一身力氣悉數卸去,手腳發軟地癱軟在地。
她知道,她的娘娘不會逃了。
“娘娘。”
汝娘癡癡望著她
“當年是您救了我,不然我已魂喪獄羅司,和這皇城中的眾多冤魂一樣無根可依。”
蕭云棲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伸手,汝娘身上穿的她賜予的上好綾羅如水一般從掌心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