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知道外教坊是怎樣的地方。
當今的永熙帝嗜好舞樂,這些年對教習樂舞的場所極為看重。
宮里有內教坊,東宮有宜春院,宮外則設外教坊,由御前伺候筆墨的大太監擔任教坊使。憑著帝王的挑剔,能進內教坊和宜春院的都是百里挑一的人,就連外教坊都跟著沾了光,仗著帝王的看重,比旁的樂坊不知體面了多少。
據她所知,外教坊里有兩種人。
一種是良籍的樂戶,雖身份不高,卻能憑一技之長領著朝廷的俸祿,衣食上不必發愁。
另一種則是賤籍。像她這樣的罪女,有許多被充入軍營或是州府做供人玩樂的樂伎,這些人成千上萬,只有極少數儀容端正、才能出眾且運氣很好的才可能被外教坊選中,換得稍許安生日子。
放在從前,外教坊未必算好去處。
可如今永熙帝癡迷舞樂,身邊最得寵的許婕妤便是從外教坊里出頭的,外教坊跟著成了香餑餑,想以罪女之身憑空進去并不容易。
聽韓嗣宗的意思,她是沾了陸修的光
瀾音想起那個雨夜他錦衣黑靴,撐傘而來的模樣,一時怔忪。
當初陰差陽錯,矜貴高傲的公府世子淪為馬奴,大約是他生平最屈辱的一段經歷。本已還清人情,再無瓜葛,以他的高傲性情,不應該煩厭她嗎,為何會出手相助
京城,華燈初上。
陸修從熱鬧夜唱的外教坊出來,回頭瞧了眼里頭璀璨搖曳的燈火,念及穿梭其中的衣香鬢影、淺語低笑,不由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其實并不喜歡這種地方。
比起旁的樂坊,外教坊是在皇帝跟前掛了名的,每年都會有幾次進宮獻舞的機會,尋常也常被請去高門貴戶侍宴表演,規矩禮數比別處嚴苛些,也沒多少輕薄浪蕩的習氣。
但彩燈高懸的樓閣里人影嘈雜,琵琶管弦次第入耳時,這場景仍令他覺得喧囂。
若不是為了
大雨滂沱的夜里,少女衣裙曳地抱膝蹲著的身影浮入腦海,陸修愈發覺得腦仁兒隱隱作痛。
那天跟韓嗣宗交代過后,陸修辦完手頭的差事,便快馬加鞭趕了回來。
傍晚時分進了京城,他來不及歇息,先去衙署跟上司稟報清楚,又趕在宮門關閉前去御前復命。
等公事交割清楚,出宮之前找教坊使高內監打過招呼,他又順道來了趟外教坊。特地駐足片刻,喝杯熱茶賞些銀錢,無非是跟管事交代一聲,免得她初入京城人生地不熟,被人欺壓了去。
這些事辦完,心里才算塵埃落定。
遂翻身上馬回公府歇息。
英國公府圣眷正隆,這座府邸修得也闊氣,兩座銅獅子威風凜凜地蹲在門口,端莊的牌匾是御筆親書,兩側老槐掩映,燈籠明亮高懸。
門房接了韁繩,自去照料他的坐騎。
陸修踏著夜色先去跟祖母問安,誰知到得那邊,卻仿佛撞進了綺羅叢里
簾帳長垂的暖閣描金繪彩,陸老夫人戴著暖帽笑吟吟坐在上首,旁邊是母親韋氏、嬸母周氏和堂妹陸驪。另一側則坐著衛國公府的陳妙容母女,渾身錦繡珠翠,被仆婦丫鬟簇擁著,大晚上的還在做客說話。
見他進來,母親韋氏目露欣喜,臉上笑意愈發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