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好好想想”他肅然吩咐,寒著臉下了逐客令。
陸修便自告退出了書房。
外頭月明星稀,清冷的夜風吹入衣袍,他獨自走過廊廡,燈籠光芒落在臉上忽明忽暗,腦海里是父親方才的告誡。
陸庚的擔憂他當然明白。
東宮勢大,與蔡衡攜手辦了謀逆案,加之永熙帝將此事視為心病,疑心甚重,想插手確乎兇險之極。若是一著不慎,沒準還會把闔家性命都搭進去。
所以人人都對逆案噤聲不敢言,唯恐避之不及。
可是真的不碰了嗎
陸修垂眸,瀾音的容貌無端浮上腦海。
他永遠記得那個夜晚。
傾盆暴雨里,原本整潔秀致的刺史府邸被儀鸞衛翻得底朝天,從前活潑明麗的少女獨自抱膝蹲在屋檐下,將腦袋埋在肘彎中,裙裾半濕,身姿單薄,那樣無助又可憐。
若當真有冤情,怎能坐視不理
陸修抬起頭,目光落向深不見底的漆黑蒼穹。
富商的命案很快就結了。
紅香和田嬤嬤作為謀害性命的主犯,依律論處,苗氏悄無聲息地進了內獄,謝玉奴則被放回了外教坊。
時隔數日,她整個人都萎靡了不少,臉上也病懨懨的。
想來當時客商七竅流血,她本就嚇得不輕,后又被當作嫌犯羈押起來,一輪輪的審問,回想彼時場景,也極損耗心氣精神。
回到住處的那晚,她就病倒了。
但外教坊并未因此善待她。
卷入后宅紛爭以致鬧出命案的名聲終究不好聽,外教坊閉門數日也令外面揣測紛紛。燕管事這些天跑前跑后操心勞累,自然暗藏不滿。
且常在御前伴駕的高內監領著教坊使之職,手底下出了這種被坊間傳為笑談的命案,臉上豈會有光
將燕管事數落一通之余,對謝玉奴也生了厭棄之心。
謝玉奴回來的次日,小內監便來傳話,說依教坊使的意思,謝玉奴品性有缺行事不周,當退回原籍,仍去軍營里當差。
且片刻不讓多留,立等著收拾好行囊,當場由小太監安排人送走了。
也不知以高內監的手段,她能否活著回到軍營。
樂部眾人目送她拖著病體離開,各自嘆息。燕管事卻掃盡陰霾,半點都沒被謝玉奴的離開影響,只忙著讓人灑掃庭舍,準備待客。
重新開張那日,仍有賓客盈門。
酒香笑語溢滿閣樓,舞臺上琵琶輕撥,衣裙艷麗的舞姬身姿裊娜,博得陣陣喝彩。
燕管事也終于得了空暇,請樂官過來重新考校過瀾音的技藝后,便破例讓她這新人擔了瑟部教習的任務,還安排了幾首曲子讓她練習,等練熟了便可登臺演樂。
聽燕管事的意思,等她在樂部待熟了,還會選個舞部的人與她配合,編排些舞樂,以備入宮或侍宴時表演。
這般安排,于她這初來乍到毫無名氣的新人而言已是格外優待了。
瀾音自然得依命辦事。
這日后晌從習練曲子的地方回來,瀾音手指有些泛酸,便拿滋潤手指的水泡了會兒,邊按摩疏松手上筋骨,邊到近處的水池散心。
外教坊里規矩嚴苛,若非燕管事首肯,或是每月例行采買東西的日子,她們這些奴籍的人不能輕易出門,只能在住處逛逛。她初來乍到,才因那盒致命的茶葉而心驚后怕,哪能去擾燕管事,只能就近走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