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初春向來續著冬的肅殺,不近人情的徹骨。
就像前不久剛揭榜的禮闈,金榜紅字似出鞘寒劍,將一個家族的命運劈向崎嶇未知,或光耀、或枯死。
但總歸在這一刻,榜上有名的學子還是會被那紅字的光影晃動心神,意滿志得,尤其甲榜前三,連哪怕不是親戚、處在鄰家的蘇之瑾都有榮與焉。
“嘖要不是隔壁在吹拉彈唱,我還以為那黃榜上的探花是阿瑾之名呢。”
蘇家二爺蘇驤斜倚在藤椅上,翹著腿,斜覷自家小妹笑得不值錢之狀,不免打趣道,“真想不到仲宜竟中了一甲探花阿瑾,你說那呆子每回見你都不敢抬頭,耳紅面赤,半天說不出整句,他在殿試上也這么慌張嗎”
“二哥”蘇之瑾知是蘇驤調笑,登時羞紅了臉,往四下望了望,幸而沒人,杏眸含怨帶嗔,“二哥的嘴好沒有個把門的。”
“這不是舉家共識你自小便嚷嚷大哥太肅,二哥太顛,唯隔壁的仲宜哥哥最是穩妥。”
蘇驤與蘇之瑾只差兩歲,也最為親近,向來愛逗謔她,見她眼眉俏赧,面容被羞色沁得嫣紅,更往下說,“會試萬人投考,探花郎萬里挑一,官家總不至于讓個結巴做當朝探花。想來仲宜那呆頭只有在阿瑾面前”
話未言盡,就被蘇之瑾用香荷砸了腦袋,“什么結巴,什么呆頭,二哥越說越渾了,不許這么說仲宜哥哥。”
“好好好,你的仲宜哥哥。”蘇驤見她又氣勢洶洶舉起粉拳,忙捂腦袋起身,后退兩步,嘴上依然不討饒,“果然阿妹大了不中留,滿心滿眼只有仲宜哥哥,沒我這個二哥了。”
蘇之瑾追著他滿院打,鵝黃色素羅襦裙在梧桐樹下翩躚,盤旋打轉,柳眉下嵌著的明眸,伴著歡聲笑語,更顯靈慧,似化冰的春水般瀲滟動人,一纖柳腰裊娜,模樣身段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令這倒春寒的天也添了不少暖意。
但蘇之瑾哪有蘇驤那般好體力,跑了幾歇,便塌了腰氣喘吁吁,眸中卻閃過幾絲淘氣的狡黠,“罷了罷了,二哥既然覺得妹妹心中無你,那下月的春日宴我便推脫不去了,也就犯不著在秋怡姐姐面前替你美言,倒省了樁麻煩事。”
“你收著了邀約”
蘇驤忙過來扶穩她手臂,替她擦了額間的汗,盡顯殷勤,見她笑笑不開口,急著又追問,“秋怡給你下帖子了”
“我哪有這么大能耐,能讓御史千金下帖”蘇之瑾撫裙,搦腰坐在石凳上,頗有幾分自知之明。
是了,蘇家家底雖厚實,手握二十余間商鋪,生意涉及茶鹽、紡織、瓷器等幾大行當,甚至連京城首屈一指的裕興號當鋪都在旗下,但歸根結底算起來不過是個商戶。士農工商,商為末等,怎會收到官家的請帖
蘇家本是能出個進士,大哥蘇慎曾進書院讀過幾年書,院試年年榜首,若參加科考,前途倒是無量,可奈何他志不在此,一心從戎,去歲竟瞞著家中偷偷參了軍,偶會有家信,人倒是從未回。
蘇家兩兒一女,大兒蘇慎遠在邊境,小女蘇之瑾年芳十六,也到了嫁人年紀,這偌大的家業未來也得后繼有人,重擔自是落在老二蘇驤身上,蘇家自此與仕途無緣。
蘇之瑾抿了口石桌上的清茶,有些涼了,略苦,輕聲道,“姑母帶我去呢。”
表姐則是她姑母的女兒,蘇家雖無做官運,但嫁風卻是上乘,姑母蘇鶯憑幾分嬌媚之姿被靖安侯看中,抬進府做了姨娘,后生了一兒,母憑子貴,在侯府中倒也活得安逸自在。
唯憾是膝下無女,蘇鶯便將蘇之瑾當親生女兒來疼,每每京中有名流雅集宴聚時,蘇氏總將她帶上,見見世面認認人。
“姑母的心思我倒能猜到幾分,無非是想讓我在宴上能被哪個世家相中,最好是像她那般”
可她對貴胄豪族無感,蘇之瑾睨了眼青磚院墻,心竅也逐漸被隔壁的人語喧嘩闐滿,在寒春里發芽,仲宜哥哥中了探花,總歸日后是有指望了
爾后橫眉一豎,剔向蘇驤,“要不是為了你,這宴會我早不耐煩去了。”
蘇之瑾赴宴單單是為了幫二哥搭線傳話。
也不知二哥是如何與御史千金黃秋怡相識的,她看自家二哥油嘴滑舌、紈绔子弟一個,到了秋怡姐姐口中卻成了魏晉遺風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