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可以在此時對著諸如來濟等人落井下石,以報此前楊夫人在長安城中走動時候的無禮之仇。
但在李治躍躍欲試的語氣里她聽得明白,他的下一刀要指向何人,他已經想好了。
若非如此,他不會說,這是一出雙喜臨門。
所以她不用多說了。養好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讓弘兒與阿菟安然長大,才是她最應當做的事情。
等到李治做出決斷好了。
而這一等,就等到了六月。
六月的長安暑熱更重了幾分。
饒是皇宮之中的園景都有專人打理,在打眼望去的時候都覺得處處泛著蔫吧萎靡之感。
五月的陰雨連綿,閏五月的暴雨山洪,都在六月里難以從關中氣象里找到聯系。
或許唯獨還剩下的便是渭水開拓出去的河道灘涂,尤有殘存的痕跡。
而雨水這一停,蟬鳴便盛起來了。
“可惜萬年宮已遭了破壞,無法去那兒避暑。”武媚娘感慨道,“多虧宮中有凌陰儲冰備用,熬過這兩月便是了。”
她本想讓宮人將扇風的勁再用大些,好將自冰籠中吹來的冷風放過來,但剛要轉頭示意,就被趴在一邊的女兒拽了拽衣角。
還是挺用力的那種。
明明阿菟只是張口喊了句“阿娘”,她竟覺得自己也能明白女兒話中未盡的意思,讓她將剛要出口的話給吞咽了回去。
也對,她眼下的狀態一點也不適合貪涼。
武媚娘只能作罷,順手摸了摸女兒越發毛茸茸的頭頂。
同在此地的臨川公主看著這幅母女和樂的場面,不由露出了幾分羨慕的神情。
但想到自己此番入宮是因駙馬回京述職,得到陛下的召見,她雖是長公主身份也并無多大權柄在手,還是該當謹小慎微行事,又將神情收斂了回去,只當自己是個合格的話搭子。
她開口回道“秦嶺之中倒是氣候適宜,只是近來往返于南陽與關中的流民甚多,諸事繁雜,不是個清凈地。”
臨川公主乃是唐太宗李世民之女,嫁給了出身范陽周氏的周道務。
這位駙馬尚在襁褓之中,便以功臣子嗣的身份養在宮中,十四歲出外任職,與臨川公主成親后便以商州刺史的身份坐鎮峣關。
正如臨川公主所說,峣關位處秦嶺之中,正是關中與南陽的一處要害分界關隘。
按說臨川公主的母親韋太妃在先帝在世時還是貴妃,她那“孟姜”的表字也是先帝嘉獎她的才華而取的,可清月打從她到訪開始便端詳著她的舉止做派,怎么看怎么覺得她有幾分拘謹。
被李治以“要同駙馬議事,阿姊自去尋宮中舊識”為由打發到了這里來,也不見她有什么不悅的表現。
和弘化公主簡直像是兩個極端。
唯獨在她垂眸之時,在目光中閃過的思慮,讓人隱約看出,她并不像是表面看起來那般木訥,實有腹中乾坤。
“秦嶺”武媚娘想了想此番陛下召見周刺史的用意,微微一笑,“我看孟姜不消幾日,便不必留在那里了。”
臨川公主訝然,“昭儀何出此言”
打從入室開始,臨川便以余光留意起殿中之物。
上月的安定公主冊封,加上昭儀有孕,讓此地多出了不少奇珍擺件,這都還算尋常。
最特別的是在桌案上有一疊卷宗,似乎是歷年賞賜時服的布料樣本冊子。
此物有一年在她生母韋貴妃處見到過,但又與這本有些不同,更像是天子賞賜百官所用的那一份,許是因陛下到訪安仁殿次數頻頻而暫時留在了此地。
由此觀之,這位武昭儀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實非等閑。
那她所說的話,也應當不是信口胡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