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不像沈菡,他從來沒有把阿瑪和皇上割裂開看待過。
年幼讀書之時,來尚書房檢查他們功課,給他們講課、教他們騎馬射箭的人,是皇上,也是阿瑪。
回到家里,帶著他玩,把著他的手寫字,在他生病的時候陪伴在他身邊的人,是阿瑪,也是皇上。
后來他長大了,出了門,朝堂上高高在上坐著的是這個人,暖閣里,教導他看折子理事,給他講道理的還是這個人。
有什么區別呢
他的父親在他面前從來都是一種樣子,并沒有兩副面孔。
所以皇上問話,對胤禛來說,其實與父親在問話并無多少區別。
無非是今天的話題比以往更嚴肅,更沉重。
玄燁問完話,原以為胤禛打算說廢太子,沒想到他卻先提起了當年立太子的事。
太子得立之時,胤禛還沒有出生,但這么多年過去,眾人對皇上當年為什么違反滿洲傳統繼承制,采用了漢人的嫡長制立太子,早已經心知肚明。
玄燁也沒有隱瞞,聽胤禛問起他當年立太子的緣由,直言不諱“彼時三藩正當叛亂,吳三桂打著反清復明的旗號,攬盡南派人心。京里的漢臣又都心思復雜,連綠營軍中都多有動蕩,朕未免腹背受敵,朝堂不穩,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所以當年立太子,不過是應急之策,而非思慮周詳之策。
而從最終的局面來看,這也確實是一個弊大于利的下策。
玄燁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當年了,現在突然提起,說完后就不禁有些出神
其實,事情的源頭,原也怨不得太子。
立太子之時,保成才不過是個嬰兒。
是他,把他推上去的。
胤禛看了一眼阿瑪,垂首在棋盤上放下一子,換了個話題道“兒臣讀史,發現歷朝歷代,最終能和君父關系圓滿,實現平穩交接的太子,少之又少。”
不但是皇帝不可能一輩子都對太子滿意,就是其他皇子、大臣,也并不會因為太子已經是太子,就甘愿俯首稱臣。
父子相忌、兄弟相爭、骨肉相殘,數千年來,這種事情在史冊上屢見不鮮。
嫡長子繼承制,一種漢人發明的制度,在漢人的朝廷上尚且不能成功,到了滿人的朝堂之上效果如何,可想而知。
它只會更加水土不服。
玄燁沉默地看著眼前的棋局,半晌沒有落子,也沒有說話。
清溪書屋。
沈菡等了一上午,結果只等回了玄燁一個人“胤禛呢”
“去無逸齋了。”
無逸齋去無逸齋干嘛
“去和太子聊一聊。”
玄燁看起來心情尚可,雖不至于立時雨過天晴,倒也不像前幾日那么沉悶壓抑了。
沈菡眨眨眼,不知這兩父子到底說了些什么,但看起來效果好像還不錯
無逸齋。
高無庸輕輕敲了敲書房的門,門內果然毫無動靜。
屋里,胤礽正在書案前習字,聽到敲門聲絲毫不為所動,只管寫自己的。
原以為他們會像之前那般離開,結果過了一會兒,門外突然傳來一句聲音極低的通報“殿下,四阿哥求見。”
胤礽手中的筆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