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貞公主想到自己來延康坊路上的那些瘋事,她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有些許復雜。
“此人名為楊降,是長安租庸使。”
提及此人,她語氣倒也不自覺的有些尊敬,“我不知道你來長安之后,是否聽聞過此人的事跡。”
顧留白老實的搖了搖頭,道:“沒有聽說過,這人有什么特別么?”
“所以說清官難做,清官無名。”懷貞公主輕嘆了一聲,道:“這人不只是特別,簡直是獨樹一幟。我大唐盛世,大多數百姓能夠安居樂業,有機會讀書的人一多,少有才名的人自然也多了起來,但年少就以才思敏捷聞名的那些人,不想做官的卻沒幾個,然而這楊降卻就是其中那少有的不想做官的異類。”
顧留白道,“看來是十分特別。”
懷貞公主看著顧留白,心想你也是那種異類,“在我大唐,修行者不想做官,總還有很多事情做,不至于太過拮據,但喜歡讀書,鉆研學問的讀書人除了科舉做官之外,卻并沒有什么正經的出路,最要命的是,楊降還有個毛病,他不喜歡結交權貴,連去外地的節度使那做個幕僚都不愿意,結果他父親去世之后,他并沒有什么收入來源,生活上捉襟見肘,后來他和他母親每頓飯都不見葷腥,親戚朋友都忍不住譏諷他,說他不孝,明明懷里揣著金飯碗卻去要飯,哪怕不喜歡做官,為了不讓老母親忍饑挨餓,也總得去謀個一官半職吧?”
顧留白聽出了端倪,道:“結果他就只能去科舉考試,一考就考上了?”
懷貞公主微微挑眉,道:“于是他參加當年的科舉考試,第一次參考就直接中了進士。”
“那的確是真有學問。”顧留白倒是也有些佩服,在大唐所有的考試之中,“進士科”是最難考的,以至于民間一直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的說法,意思是哪怕是考試考到五十歲終于考了個進士,那也還算年輕,有大好前程在前面等著呢。由此可見難度之大。
這大唐有多少才子,哪怕寫的詩,做的文章都已經名傳天下,但遇到這種考試還是沒轍,有的連續考了好幾次都中不了進士。
這就只能說明這人雖然在某些方面有頂尖的才能,但至少在應試、急智或是對政事的理解和建議上面,遠不如別的才俊。
懷貞公主頷首道,“我父皇最喜歡這種學問又高,又有怪毛病的人,他自然得到我父皇的賞識,考察過后,就直接被提拔成了右拾遺,這官不大,但楊降十分高興,因為這官位就是負責收集長安街巷之中的各種輿論,然后給我父皇寫調查報告,提出建議。”
“不喜歡結交權貴,做這種官倒是很適合他。”顧留白微笑道,“而且這官位雖然不高,但是直接面圣的官,也算是世間一流了,后來怎么又換了這租庸使?”
懷貞公主平靜道,“他做了官之后,官場上的風氣一點沒侵染到他,清高孤傲的脾氣反而越來越嚴重了,除了處理公務之外,他沒別的活動了,從不和其他高官來往。林甫主政之后,權傾朝野,而且楊降其實還屬于林甫管轄,但他平日除了在宮中正好見到林甫,和林甫打個招呼之外,他從不參與林黨那些事情。他寫奏本的時候,也不管會不會影響林黨,該怎么寫就怎么寫,所以這些年,朝中有一種聲音,說這滿朝的官員,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林黨,另外一種就是楊降。”
顧留白笑了笑,他不喜歡這種太極端的人,但也覺得這盛世的大唐,的確什么樣的人都該有,至少他也挺佩服這種人。
懷貞公主道,“楊降誰的面子也不給也就算了,關鍵他干活也十分認真,往往民間有什么不滿,他很快就梳理出原因,就參到我父皇那里去了。估計有一陣,林甫對他十分無奈,恐怕反而將這個官階不大的人當成了自己在朝堂之中主要的對手之一。正巧有次楊降覺得林甫霸市,抬高茶葉的售價以營私利,林甫就借口租庸使這官位太容易中飽私囊,需要有絕對清正的官員把持,就舉薦楊降去做。當時坊間的傳言是,這官位管的都是賦稅,長安所有的富商都要拜會這租庸使,誰坐這位子都要變成個大貪官。”
顧留白忍不住又笑了,“結果這楊降脾氣臭,一下子就中了激將法,覺得自個去肯定依舊清正得很,誰都不可能將他拖下水。”
懷貞公主有些感慨道:“在官場手段上面,林甫比他厲害太多,把楊降放在租庸使的官位上,林甫還有別的用意,楊降上任之后,原本是要好好整治一些商行,降低物價的,但他后面很快發現,有些東西雖說暴利,但繳納的賦稅也十分驚人,大唐很多急需的資金,就是要靠這些賦稅,他一時無法施展手腳,又被林黨官員各方面壓制,抑郁得很。”
顧留白看著她說道,“那現在林黨倒了,他不是可以重回皇帝身邊?”
“這人脾氣犟,有些東西他不做完還不愿意走。”懷貞公主這下反倒是有些自責起來,道:“也怪我沒有想到他這個人,其實若不是你這兩樁事情,我略施手腳,就可以將他調走了,但你這事情落在他手中,他接下來這段時間,恐怕是怎么都不肯離開這位置了。”
顧留白蹙眉道,“租庸使管著我說的那兩樁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