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后方院門一關。數十名如狼似虎的甲士,從院落兩側的邊門猛沖進來。
諸人目光灼灼,盡皆盯著杜時升,而刀槍并舉,鋒刃抵在杜時升的面門,寒氣沁入肌膚。
杜時升站著不動,身邊那隨從驚嚇過度,攤坐在地上哭著嚷道“饒命”
慶山奴看也不看他一眼,輕輕揮手。兩名甲士將他提起,拖到院子一角,手起刀落。轉眼間,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擺在木盤上,奉到慶山奴面前。
慶山奴掏出絲絹捂住口鼻,連道“給他看給他看”
甲士托著木盤,再到杜時升面前。
杜時升被十幾把刀劍比著,不好亂動,只微微垂下眼瞼,見自家隨從年輕的面龐扭曲,兩眼爆綻,死不瞑目。
這隨從跟了杜時升一年,年紀雖輕,卻很機靈。原本杜時升已經漸漸讓他接觸定海軍的重要公務,還打算乘著下次去山東的機會,將他推薦到軍府,跟在郭寧身邊歷練一下。
卻不曾想,到了關鍵時刻,是個膽怯的。而膽怯之人滿心求活,其實死得反而會比旁人更快些。
“好啦獻甫老弟,我在中都打混了幾十年,路數都懂。你有話就說,不必殺一個下人先做威嚇。”杜時升嘆了口氣“這陣子,中都城里有得是死人,你我還沒看厭煩么”
他抬起手,用指尖撥開一柄抵在面門的短槍“你先說說,發生了什么事。我能解釋的,一定解釋清楚。若解釋不了,你再作下一步的打算可好便是將我砍成肉泥,也只消一聲令下,何必鬧得如此緊張呢”
慶山奴是女真貴胄子弟,其父完顏拐山當過統軍使,從兄完顏白撒當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通常的女真貴人一般,慶山奴也有個漢名,喚作完顏承立,表字獻甫。
當日郭寧在萊州三山港會見慶山奴,付出了幾箱金珠珍玩,請慶山奴協助自己獲得去往遼東的名義,而且還說了,一旦成功,酬勞再加一倍。
后來慶山奴動用了一點特殊手段,果然神鬼不查地打通了關節,給郭寧加了個正四品提控諸群牧的職務。而郭寧也說到做到,再加一倍的酬勞及時奉上,就在杜時升的手里,交給了慶山奴。
因為有這份通財之誼,慶山奴雖然派頭越來越大,對著杜時升,倒還不很過分。而杜時升也日常以獻甫相稱,示以親近。
不過,兩人也都明白,這份親近,建立在朝廷對定海軍的需要上頭。
自從遂王控制了南京路,朝廷便等于被頂在了杠頭,非得在中都大興府和蒙古人一波一波的死拼下去,而想要死拼,就絕然離不開定海軍從南朝宋國獲取的糧秣物資。更不消說,那個自家稱王稱帝的楊安兒,遲早鬧出更大的動靜,也需要定海軍在后牽制。
出于這兩個原因,朝廷實際上一直在捏著鼻子,對郭寧示以優容。
山東宣撫使的任命是一出;眼看眼閉地給出了提控諸群牧,是一出。甚至放任杜時升頂著定海軍判官的名頭,實際上卻在中都操辦種種走私生意,賺得銀錢滾滾,也是一出。
但如果發生某件事情,而讓朝廷對定海軍忍無可忍,慶山奴和杜時升的交情,自然也就瞬間斷絕。
杜時升要問的,便是發生了什么事。
慶山奴臉色鐵青“你們在遼東的事發了你們不是去做生意的,是派了兵馬去遼東你們未得詔令,安敢如此”
杜時升愕然半晌。
待慶山奴即將不耐煩了,他才失聲笑道“這叫什么話獻甫,你是傻的么”
“我怎么就成了傻的”
“遼地苦寒,人民剽悍,各部恃強斗狠,數十年來已成積弊。朝廷往那里派一個地方官,都得特選有威望、或者善戰敢斗的猛將。我家節帥遣人去遼東販馬,難道空著手去這不是伸頸于利刃之下,唯恐不被人殺么”
杜時升抬高嗓門,厲聲道“三百也好,五百也罷,既然要提控諸群牧,我家節帥哪會沒有兵馬隨行這不是一開始,就很明白的嗎這年頭,手頭沒有刀子,誰敢作生意”
“可是”
“可是什么”杜時升運足力氣,繼續喊道“沒法做生意,哪里來的馬沒有馬匹,怎么去向宋人換取糧食沒有糧食,這中都城里餓死的人,還要多一倍便是那些猛安謀克,也要餓死這是我家節帥費了偌大的力氣,給朝廷賺來的好處現在你和我說,我家節帥動用兵馬,未得詔令朝廷上下是嫌自己吃得太飽了嗎”
慶山奴被他這一連串大嚷,驚得縮了縮頭,隨后又惱怒起來“話不是這么說的”
“那是怎么說你說來聽聽啊”杜時升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