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忙兒是登州人。
登州于氏是當地大姓,早前出過鎮防軍的千戶和縣令。不過,于忙兒一家人,全沒沾過親戚的光。
泰和年間,朝廷為了與南賊作戰,在山東大肆簽軍、括粟,又有奸滑胥吏乘機欺壓,逼得百姓整村整鄉的家破人亡。于忙兒一家在那時候失去了土地。
隨后幾年,又遭逢山東蝗災、旱災、水災接連不斷,各地餓殍載道。總算于忙兒的父親、叔父有幾手鄉下把式,使得好刀法,這才能勉強掙口飯吃。饒是如此,樹皮、野果的味道,于忙兒都嘗過,易子而食的場景,他也見過了。
直到赫赫有名的李全李鐵槍收容了他們一家人,于忙兒才過上了安穩日子。此后數年,隨著李全的勢力不斷擴張,于忙兒的父親于洋,叔父于潭隨著李全到處搏戰,不斷壓制、降伏各地的鄉豪。而于忙兒不止不再顛沛,還能夠喝酒吃肉、穿棉著錦了。
到于忙兒身量稍稍長成,他也成了李全的部下。
許多次,他和同伴們在廝殺時吃了虧,眼看著大家丟盔棄甲要被敵人殺死,都是李全揮舞鐵槍往來沖殺,硬生生靠著自家勇武挽回局面。
許多次,他和同伴們高呼著李鐵槍的名頭,仿佛再窮兇極惡的敵人,都阻攔不住李全;仿佛只要跟著那高大寬厚的身影,就不會再有恐懼,生出底氣和勇氣。
因為對李全的崇敬,于忙兒無論什么事都盡力辦得妥帖,所以短短兩年,就成了李全的親衛首領之一。因為這個身份,于忙兒得到了他人的格外尊重,于是他就更加全心全意地忠誠于李全。
待到父親和叔父戰死,他更視李全為亂世中唯一的依仗。
可現在,李全被敵人逼迫著死了。
害死李全的,就是眼前這個叫郭寧的人。
是他暗中勾結了濱州尹昌這個叛徒,也是他施展陰損手段,給所有人設下了圈套,更是他派遣了人馬攻打安定鎮大營,造成了那么慘烈的死傷
李全在自盡之前,還勸解于忙兒說,彼此爭競,各施手段,只論勝敗,無須糾結。
于忙兒怎么能不糾結
此時此刻,在他腦海中紛亂盤旋的東西太多了,他覺得腦子都快炸了。
這個郭寧,明明是個河北人,憑什么來山東殺人,搶奪山東豪杰的地盤,還做得那么理直氣壯定海軍的士卒里頭,很多都是山東人,甚至是李全所部的同鄉,可他們怎么能夠向著鄉里鄉親揮刀他們怎么有臉慶祝這樣的勝利
更可惡的,是田四那廝。他是李全最重要的部將,可李全尸骨未寒,他居然就盤算著要另投新主了他手下有那么多人,卻在鐵嶺臺地下,眼看著安定鎮的大營被打破,什么也沒做
還有其他的所有人,他們都是膽小鬼他們那么多人坐在這里,有幾百人,幾千人,可是看著郭寧在人群里走過,他們一個個只會阿諛的笑,竟然沒人敢起來做一點什么,為李鐵槍報仇
他們居然就這么心安理得的當俘虜
于忙兒沒讀過書,不懂什么大道理。可他無論如何都不接受這些人的作派。
這些人全都忘了嗎沒有李鐵槍,他們早就死在這狗日的世道里了沒有李鐵槍撐腰,他們連豬狗都不如
于忙兒簡直要失去理智,他竭盡全力地瞪著郭寧從側面走過的身影,眼眶幾乎都要綻開。如果他的眼神能夠殺人,郭寧早就被細細地切做了臊子。
他下意識地張了張嘴,無聲地罵道
可恨可恨我身邊的短刀,都被收走了否則,我現在就能撲過去,為李全報仇
于忙兒格格地咬著牙,幾乎用盡了他的理智,才控制自己不縱身撲起,與那郭寧拼命。在旁人沒有注意的地方,他的雙手像是鐵鉗一樣,狠狠地抓進了地面的砂壤。
砂礫嵌進了他的指甲縫,有點疼,但他一點也不在乎。
“你還有你嗯,再來幾個看起來機靈的”
有個定海軍的軍官忽然大步走來,伸手到處指點。他看到了于忙兒,當即又道“還有你力氣用不完怎地抓土很開心么站起來,跟我走”
于忙兒猝然被人叫喚,打了個激靈,連忙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