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場大夢里,郭寧親眼見到了許多此生不敢想象的東西,也包括武器,所以他在盤踞山東以后,一向重視火藥武器的研究,可惜成果不算顯著,連帶著負責這些事務的軍械署提控張圣之也有點沮喪。
不是張圣之不盡力,而是郭寧提出的要求,很多都超過了定海軍當前所能承受的范圍。比如什么用幾百斤銅鑄成管狀,點燃用火藥推動石彈飛射云云,乍一想,約莫脫胎于南朝宋人的突火槍,甚是厲害。可軍械署試了兩次,實在沒有這么高超的鑄銅技術,最后還是把那些銅鑄成了私錢,拿到遼東去用了。
就連郭寧所說最簡單的,能讓將士隨身攜帶,投擲爆炸的小型鐵火炮,最終也沒有制造成功。火藥的威力始終有限,鐵火炮規格小了,就只能聽個響,用于孩童打鬧。而投擲的時候,飛行距離稍遠,用來發火的引線又很容易斷裂,至于燧石發火的機關,軍械署試過許多次,結果都是失敗。
最后,真正在戰場上發揮作用的,依然是老兩樣大份火藥炸城墻,小份火藥守城墻。軍械署倒是在鐵火炮的制造和維護上頭,積累了一些經驗,去年下半年開始,陸續給山東東路的二府二鎮州大量配備鐵火炮,用來守城了。
但只要把前提的條件做到,用來守城的利器,也可以成為野戰中的殺手锏。
郭寧此番北上,隨軍帶了一批鐵火炮。他指揮將士與蒙古軍廝殺的時候,刻意將車陣展開于定海軍的隊列內部,而以步卒列隊于外,和蒙古騎兵糾纏惡斗那時候就做好了使用鐵火炮的準備。
能夠有此安排,并非郭寧神機妙算,而是因為他和部下們全都深諳蒙古人的戰法。
蒙古人慣于襲擾、牽扯、穿插,他們發起進攻的時候,就如一把把鋼刀往來切割肥肉,使敵人陷入混亂。定海軍看似遲鈍的應對,果然被蒙古騎兵利用。
在定海軍付出相當代價的同時,怯薛軍的精銳抓住了軍陣中寥寥數個缺口,展開了急速穿插。
只不過,那些穿插成功,突入軍陣內部的騎兵們,并不能貫穿軍陣,執行下一次的穿插。到了半路,他們必遭連環車陣所阻。
車陣是死物,布下之后除非解開鐵鏈,無法再度移動,蒙古人完全可以繞行。所以蒙古人的行動遲滯只在短短片刻。
但這就足夠了。
前隊遲滯,而后隊依舊疾馳如風;兩邊一碰,瞬間聚集成團。
猥集在車陣以外的蒙古騎兵,和蟻附登城的敵人有什么不同呢他們都是最利于鐵火炮發揮威力的對像。
一百顆鐵火炮爆炸的聲音,震得汪世顯、仇會洛等人的耳膜都嗡嗡作響。而車陣外側,蒙古騎隊的景象只能用凄慘來形容。
這種最簡單的火藥武器在蒙古人密集騎隊中爆炸,產生的沖擊力真是可怕之極。最靠近鐵火炮落點的蒙古人,有好些連人帶馬被這種暴烈的力量掀翻的,還有許多人當場滾倒,嘴角或耳鼻溢血,再也掙扎不起。
那些被鐵火炮迸飛的碎片打中的人,更加慘不忍睹。碎片打中面門,腦袋立刻稀爛;削過胳臂,手臂當場飛出;切開肚腹,五臟六腑嘩啦啦傾瀉。
哪怕是最兇悍的怯薛軍騎兵,驟然面對這樣的場面也都驚慌失措,放聲狂叫。他們胯下的戰馬,就算久歷戰場,比尋常的馬匹大膽鎮定,卻又哪里聽過這種轟鳴馬的聽力和嗅覺,都比人類要敏感許多,轟鳴之后,空氣中刺鼻的氣味彌漫,使這些馬匹立即失控,瘋狂地亂叫亂跳。
車陣漫長,鐵火炮威力覆蓋以外,還有大量的蒙古騎兵,他們也開始不受約束地跑散了。他們是怯薛軍,他們是蒙古人當中最勇敢的,也是最受成吉思汗信賴的,可是,沒有人能眼睜睜看著戰馬掀翻
,或是伙伴的面門被砸扁之后,還鎮定如常的繼續作戰。
在面對面的廝殺過程中,用刀箭殺死敵人,或者被敵人的刀箭殺死,那都是理所當然。長生天會賜福給戰死的勇士,讓他們永遠生活在最豐饒的草原,享受最肥的畜群、最美的女人。所以蒙古人根本不怕死,哪怕在最惡劣的環境下,也依然能堅持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