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身在一群部下的簇擁中,斜烈名鼎依然覺得有什么危險正在迫近。這種莫名而來的緊張感使他這幾天越來越暴躁,動輒咒罵。部下們都以為,他是撈不著南下立功,所以暴躁,殊不知他只是害怕而已。
隨著開封朝廷不斷把兵力填充向淮南,徐州便越來越空虛。
道理上講,那些盤踞深山的紅襖軍窮鬼既沒有能力,也沒有膽量做什么。可斜烈名鼎真覺得哪里不對。他是粗人,沒有那種抽絲剝繭分析的能力,也從來都和開封朝廷講不清道理。
但他這幾天越來越覺得,如果南面廝殺,北面對峙,而唯獨東面一片平靜,那東面保不準就要出問題。
“這幾日里,沿河尋哨莫要松懈,去邳州和滕州的探馬也不能少了這幾處的哨探人手,都是一天兩次回報么”
“是”
“不夠”斜烈名鼎拍著桌桉大叫“派更多人去一天四次,不,一天六次回報”
泗水和南清河沿線全都是黃河泛濫留下的淤泥,騎士往來多么辛苦。邳州和滕州那邊紅襖軍余部橫行,路又是多么難走。
斜烈總管一聲令下,就要沒日六次回報,那三倍的人手哪里來
負責哨探的軍官心里不樂意,卻不敢與斜烈名鼎頂嘴。
他一邊躬聲應是,一邊偷偷地掃視身邊同僚,想看看負責本地治安的縣尉在哪里。
這縣尉是彭城的本地人,曾經帶著鄉鄰數百避兵,被推為砦主。此人的部下也大都精熟地理,他若能派幾隊人幫忙,哨探之人就能湊齊了。
嗯
縣尉今日沒來應卯
軍官再看看周圍,似乎沒來應卯的,還不止一個。好幾個出身徐州本地,在這兩年陸續被提拔起來的千戶和謀克,怎么都沒來如今千戶、謀克這類的軍職滿天飛,這幾人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但點卯不至,未免大膽,不怕總管老爺責罵么
他待要就此問一問,議事廳外幾名士卒連滾帶爬入來“總管,不好了有敵來犯”
半刻之后,斜烈名鼎帶著部下們急步登上城樓,抬眼一看,旋即臉色黑了。
他看到了沸騰的海。
郭寧踏著泥濘上岸,短短數十步,走的深一腳,淺一腳。
黃河在大金國手里,并沒有得到過像樣的治理。就在明昌五年,整條黃河在南京陽武故堤決口,吞沒封丘縣城,再沿著泗水橫掃二十九縣上百萬的黎民,最后奪淮入海。那恐怖的場景距今不過二十年。
黃河自曹州、單州一路東來,所到之處留下了大片的黃砂和淤泥。便如此刻郭寧等人一路行來,明明看上去是平坦的自然堤,其實是灘涂,一腳下去,表層干涸的土殼子裂開,淤泥足足淹沒到膝蓋。
當整支軍隊橫向越過灘涂,灘涂便被上萬只腳還有馬蹄攪成了泥流,肆意流淌。每一名將士都在里頭掙扎過才能出來,幾乎所有人都成了泥人模樣,仿佛黃河之水里憑空升起了無邊無際的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