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會兒大家都闊了,臉色都沒變,只是有好些人直接往簿冊后頭翻,想去看看大周答應的好處是什么。果然那簿冊后頭,有復雜的算式計算利率,又有密密麻麻羅列的一行行,都是徹底摒除北方威脅以后,可以大加擴充的產業名稱、位置和大概的估價。
很顯然,打完仗以后,大周是不會直接還錢的,而是要拿這些產業來充數。這是好事啊!
單一次的生意,哪及得上持續生錢的產業?
果然打仗才是這世上撈錢最快的來路!大周用大宋的錢打仗,大宋靠大周的戰爭發財,世上還有比這更美的事嗎?
眾商賈心頭微微一喜,當下俱都無心在此盤亙,而想著趕緊回去,找可靠之人核實這簿冊上列名的產業。
李云也不多留他們,當下示意送客,又道晚上在玉津舫置了酒宴。
鬧哄哄散場的時候,商賈們彼此攀談。有個扎根臨安本地,頗具背景的商賈隨口道:“在這兩天里,朝中那群鼓唇弄舌之輩被史相門下的各位猛烈彈劾,全然顧不上我們……我們正好乘此時機,把事兒辦了!”
說話的時候,李云隔得遠,沒注意。章愷正好在旁。
隨著皇太子的身體越來越差,圍繞在沂王嗣子身邊的政治勢力最近日趨活躍。史相所控制的臺諫官們為了應付他們,也已經用盡渾身解術,這倒不算什么新聞了。
大家也都知道,因為站在沂王嗣子身邊的,多半都是朝中不得志、不得用的一批人,還有幾個學問人物、書生領袖。他們既然不接觸實務,所以調門總是唱得極高,立場總是擺的特別正。史相門下頗多有才無德之人,破綻也確實多,應付起來左支右絀,吃虧在所難免。
要說政治上的是非,商賈們并不關心。但沂王嗣子一黨為了攻擊史相,三句話不離北方強鄰的威脅,對彼輩在史相的羽翼下撈錢很是不利。故而商賈們普遍偏向史相多一點,日常談起誰誰又有高論,總是不屑。現在聽說臺諫官們占了上風,這倒少見。
章愷隨口問道:“彈劾他們什么了?”
那個臨安本地的巨商答道:“這次是說,言必稱整軍經武以待時的人,真到了要用他們的時候,其實既無膽也無能,并不能為朝廷分憂。”
有人想了想,恍然道:“當年漢朝博士狄山主張與匈奴和親,結果漢武帝作色,責問狄山能勝任邊地一郡、一縣,一障間么。狄山被迫上任,轉眼就被匈奴斬了頭去。史相這是反用了典故,想把沂王嗣子的羽翼都支到邊地軍州去,遠離朝廷中樞?”
好幾個人同時搖頭:“想法不錯,奈何四海升平,邊疆安定的很,并沒有需要用武之所。難道能把他們扔到嶺南,剿海寇去?那也沒幾個差遣可用啊?”
旁邊有人笑道:“若咱們的北方邊地忽有烽火,莫說幾個差遣,拿出幾百個差遣填人,也是易如反掌……朝堂里唱高調的礙眼貨色一掃而空,哈哈,哈哈。”
這話未免太過荒唐,引得了眾人發笑。
史相對于政敵,自然是酷烈手段百出,必欲誅除而后快。但與大周的往來貿易,是史相一黨的底氣所在。兩國邊境若有動蕩,對史相自家的財源和執政的基礎,都是摧毀性的打擊。而且沂王嗣子畢竟不是皇嗣,史相縱有雷霆手段,何必用得這么急,這么明顯?
孰輕孰重,商賈們都明白,何況明斷如大宋的宰相呢?
眾人隨口談笑著,各自散去。
章愷卻尋了座無人花廳,單獨繞過后頭走廊去尋李云。
聽他說了一通,李云有些摸不著頭腦:“你的意思是?”
章愷咳了幾聲:“當初讓我到大宋行事,明明說好是三年,可三年之后又三年。天天疑神疑鬼,我頭發都白了,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冒出來就收束不住……”
“嘖,你就直說,有什么想法?”
“史相絕不是無的放矢之人。朝堂上這幾日的鬧騰,必有其緣故。會不會……在哪里發生了我們還不知道的事,導致臨安的局勢丕變。而史相為了某個關鍵,不惜在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