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魯肅一身一命,皆許給江東,萬死不變”
魯肅誠惶誠恐,跪伏于地,再拜泣聲說道“魯肅所以悲傷,不為荊州,只是感觸良多,愧對孔明而已。孔明應我們所求說服劉備與曹操開戰,然而樊城之戰后,我江東卻忽然拋開聯盟,對樊城不聞不問。任由其自生自滅。孔明曾說,縱然我江東辜負于他,他也必信守諾言,竭力維護孫劉兩家的關系。”
孫權聽到魯肅的解釋,面色稍微和緩了許多。他知道魯肅是個重情重義的厚德君子,最是看重一諾千金。而自己江東這邊,在樊城之戰的二十天里,也委實并無任何表現。
捫心自問,那個時候,他在吳候宮的每日打探樊城的戰報勝負,也并非真的關心荊州是否得勝,而是急切希望兩者兩敗俱傷,最好都從此失去擴展天下的實力。
可是最終沒想到荊州動用了南蠻王這個最后的殺手锏,而曹操一觸即潰,隨即退兵,并不硬剛,讓一場徐徐拉開帷幕的曠世大戰未曾上演便已夭折。
“子敬,并不是我江東小氣。公瑾處幾次來書,說他打算派兵駕船,繞過江夏之后,往樊城共同守城,卻被荊州屢次婉言拒絕。這又怎能怪我們”
魯肅搖了搖頭“公瑾他”
自從周瑜趁著蔡瑁張允作亂占了長沙,被諸葛聞德用兵,三面圍困逼迫他乖乖的讓出之后,周瑜便認定荊州遲早也是江東的對手,再也失去了點滴的同盟之意。亦或者說表面上雖然是同盟,但他也不過是把荊州當成了一塊可以利用起來阻擋曹操南下的頑石而已,沒有半分同盟之間的顧憐之情。
但這些話,他又不能對孫權說,憑借孫權對周瑜的信賴,縱然是客觀描述,也會被認為是對大都督的詆毀,這對江東的團結,是極為不利的。
“主公,諸葛聞德軍師曾說,若十日之內,不能籌集糧草,便要將樊城兵馬撤回襄陽。”
魯肅急忙轉移話題,不提周瑜,再說荊州。
“他想要撤軍,那便撤軍好了,反正曹操欲要南下,他也逃脫不了,遲早還是要兵戎相見”
孫權看到魯肅為了同情荊州劉備和諸葛亮而在自己面前作兒女哭態,心里極為不爽,也因此而對魯肅不壞好氣,帶著情緒說道。
魯肅也已意識到自己的過錯帶來的誤解,只好整理情緒,耐心的說道“主公,不可意氣用事啊縱然荊州糧斷,為曹賊所滅,對于我江東,又有什么好處唇亡齒寒,一旦曹操占據荊州,與我共享長江天險,那個時候,我江東又何以抵敵”
孫權低頭沉思,一句話也不說。
魯肅繼續說道“何況曹操明里匯集兵馬在宛城,也是因為忌憚樊城的二十萬南蠻兵和五萬荊州精銳。主公請想若樊城的駐軍撤回襄陽,西線而言,曹操侵犯江東一路暢通,再無阻遏。而若果然如斥候來報,曹操有從東線偷襲江東的計劃,那么西線失去了樊城駐軍的牽制,萬一曹操傾力攻打我合肥一線,主公又作何應對”
孫權慢聲說道“兵來將擋,我自調公瑾的水師東援合肥,有何不可”
魯肅苦笑一聲“主公可是忘了,劉備是如何絞殺蔡瑁張允二賊的么大丈夫無不保之仇。我等如此待荊州,萬一西線防御的公瑾水師調離,全力對敵之際,怎能保證荊州不會挾私報仇,不從我背后捅一刀”
孫權面色驟變,再次沉默不語。
魯肅看到孫權面色逐漸和緩,心里也慢慢變得自信和從容了“主公,我江東并不缺糧草。何不資助樊城,讓他們替我們阻擋曹操我們出糧,他們出兵出力出戰策。彼此配合,兩方呼應,這才是同盟對敵的局面啊”
“樊城越壯大,曹操便越不敢過于加兵往合肥方向,主公的柴桑越安全”
魯肅的最后一句話落地,孫權整個人都變了。
他最擔心的,不是荊州是否強過自己,也不是樊城能不能守住。他最在乎的,是從父親和哥哥手里承接過來的江東基業,不會在自己的手里覆滅。
而顯然魯肅的言辭,深深的觸動了他的內心。
糧草對于江東來說,并不算什么,每一年都有富足,甚至已經多得需要乘船運到海外進行貿易。但江東的人,卻并不富裕滿打滿算,大都督的二十萬水師,便是他江東的家底了,萬一開戰不利,一場戰役下來,便可能死傷過半
如果把周郎的水軍拉到樊城那個地方,是否能抵擋得了曹操的虎狼之師
有人肯為我江東作屏障,拼命殺敵,這是多好的事兒,而我只不過是出糧草而已
孫權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占了莫大便宜的笑意,但又隨即隱去,消失不見。
魯肅低頭跪伏在孫權面前,不敢抬頭,自然也察覺不到孫權心態的變化。
魯肅半天不見孫權說話,只好硬著頭皮抬頭看著孫權,試探著問道“主公,可否從我江東處撥些糧草過去,在十日之內運抵樊城先穩住樊城將士的心,令其固守,然后再做良圖。”
孫權依舊不說話,緩緩的轉身,來到桌前,輕輕的端起茶壺,細細的倒著一縷細茶。茶水如斷鏈珍珠,落入桌上的茶碗里,發出嗶嗶啵啵的跳珠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