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女聲打斷了于芷的惆悵。不知何時她已經走到了母親身邊,忙碌了一天的女人不顧自身的疲憊,自然地拿過她的書包背到自己肩上,摸了摸她的手,微微皺起眉頭“瞧你這手涼的,別仗著白天溫度高就不好好穿外套。就你這身板,萬一生了病要落下多少天的課”
母親依然是記憶中那般絮叨,也不在意于芷在不在聽,只單方面輸出自己的情緒,臨了才道“給你燉了湯,回去喝碗暖暖。”
于芷跟著陶小春往人群外走去,聞聲乖巧地點了點頭,濃濃的懷念從眼中浮現。
在帕爾納基,那個女人偶爾也會用如此溫柔的語調和自己說話。一般是她得到了那個男人的獎勵,或者剛剛在與后宮其他女人的斗爭中大獲全勝。這時候,即便是她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她也會不吝嗇表現出自己的善意。
但更多時候,是為了在她那位高高在上的國王父親面前,展現出母慈子孝的一面,以獲得國王的欣賞與錘煉。
一個封建且極度重男輕女,比某種姓制國家還有過之無不及的島嶼國家,“公主”的唯二作用,一是聯姻,二是侍奉神明。
前者尚有一線生機,后者
于芷輕輕吐出一口帶著顫意的濁氣。
即便已經過去了五百年,即便后來升格為“女神”,于芷仍然無法做到保持著平靜去回憶那段記憶。
也許正是因為兩次與家庭有關的記憶都不那么美好,甚至堪稱慘烈,她才會在與林淵重逢后,不自覺地把對家庭的期待全數澆灌在林淵身上。
今夜的月色并不明亮。她坐在電瓶車后座,雙手摟住母親的腰,將臉龐貼在她的后背上。四十歲的女人身形削瘦,卻比帕爾納基任何一個神明都要偉岸。
通往家的路很遠,很長,卻并不孤單。
夜晚的風很大,很冷,卻無比溫暖。
她用了五百年時光,終于學會與自己和解。
老舊的小區樓道里永遠飄著散不去的異味,昏暗的走廊燈仿佛從某個靈異片場拿出,在滋滋電流音下閃出詭異的節奏。
于芷過去為這一切感到深深的厭惡與自卑,她不敢讓同學知曉她住在這里,更因為這些揮之不去的異味,成了高一時期被排擠,被嘲笑的對象。
時隔百年重新回家,原本厭棄的一切卻充滿了韻味,讓她不由自主放松了身體。
陶小春從口袋里取出鑰匙,嫻熟地擰開防盜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帶著于芷走了進去。
“你爸已經睡了。”她壓著嗓子道“等會你喝湯的動靜小點,你爸明天早上四點半就要跑長途,別吵到他。”
于芷點了點頭,隨著陶小春在餐廳坐下,看著女人轉身走向灶臺,從溫了一晚上的電飯鍋中盛出一碗熱湯。
于芷嗅著空氣中熟悉的咸香味是冬瓜咸肉湯。
夏秋的冬瓜,冬春的蘿卜,是于家餐桌上最常見到的食材。
過去早已喝厭的湯,卻成了她在帕爾納基最懷念的味道。
陶小春坐在于芷對面,含著笑看自家女兒喝湯,眼神打量著于芷的每一個動作,漸漸帶上幾分不做掩飾的欣賞。
誰說我女兒不優秀的
陶小春在心中自豪地想看看這氣質與儀態,比電視劇里有錢人家的小姐還要好看。
于芷并不知道自家母親此刻的心情,相比起過去五百年作為女神時刻意端著的姿態,如今她喝湯的動作已經堪稱狼吞虎咽。只是多年來被迫養成的習慣讓她舉手投足都不自覺多了幾分神明的優雅。與此同時,她正在思考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這讓她無法注意到母親神色的變化。
直到一碗湯見了底,身體終于熱乎起來,于芷心中也有了答案。
“媽。”她放下手中的碗,輕聲細語道“有件事我想和你說。”
“什么”陶小春心情很好,說話也和顏悅色。
“我今天去找王老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