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兒”沈妤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如蚊蠅,喉嚨干啞得厲害。
“是傷兵營,”老大夫說“你被人從戰場上抬下來的。”
沈妤靜了靜,想要翻身起來,剛離開床面又倒了下去。
“別動。”
沈妤喘著氣,“我不,沈將軍,的遺體呢”
大夫道“這你不用擔心,世子殿下專門給沈將軍設了靈,如今就停在帳子里呢。”
沈妤松了口氣,此刻才發現掌中觸感有些不對。
手里是一條綴著云紋的斷帛,一側斷面相當整齊,像是被利刃斬斷。
“這是什么”她問。
藥童剛巧端著藥進來,說“我們也不知道,你被送進來的時候就握著呢,我們怎么扯都扯不動。”
那一戰后第五天,經過這幾日的醫治,沈妤終于能夠下床。
據聞這一戰傷兵三千,有許多撐不下去的,日日都有尸體被抬出傷兵營。
藥童沒能攔住沈妤,讓她遛出了帳子,整個傷兵營找遍,也沒有找到沈昭和孔青。
她知道最大的可能便是人已經沒了,或許被埋在尸體下面,或許已經被砍得沒了人形,但她根本不敢往這方面想,只要一日沒找到尸首,她就只當沈昭還活著。
這一找也不是全無收獲。
她在傷兵營里見到了受傷的尤大嘴和楊邦,尤大嘴輕傷,楊邦傷重一些,身上挨了好幾刀,算是撿回來一條命。
“狗日的博達,”尤大嘴唾罵道“北臨世子就該殺過去,燒他們的土地,殺他們的親人。”
“管好你這張大嘴,”楊邦躺在床上虛弱地說“你這條命都是世子撿回來的,就別指揮別人該怎么做事了。”
沈妤垂著頭,整個人都提不起勁,“大軍不繼續進攻是對的,再往西作戰更難。”
大家都沒有說話,不一會兒,軍帳里響起了低低的啜泣聲。
尤大嘴抹了把臉說“阿虎他們都沒了,我眼睜睜看著西厥人把他的腦袋砍下來,嗚嗚”
他這一聲像是個引子,不一會兒帳子里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哭聲。
都是七尺熱血男兒,在戰場上面對生死沒哭,卻在這樣的慘烈下忍不住淚。
沈妤撐著腿緩緩站起來,這幾日她覺得壓抑得厲害,無數次的懷疑自己,無數次從噩夢中醒來。
父親和哥哥的仇還沒有報,始作俑者還躲在背后逍遙快活,他們怎能瞑目
她不能再繼續聽這些喪氣的話,否則她怕自己會瘋,她很希望有一個人能像夢里的父親一樣拉她一把,替她指明前進的路。
從傷兵營里出來,天色已經暗了。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等停下來才發覺自己走到了父親停尸的營帳外。
燕涼關的冬日太冷了,尸體停靈多日也不會壞。
上輩子她千里迢迢從盛京趕來扶靈,這輩子,她想按父親的心愿將他葬在關外,沿著石馬河順流而下,爹和娘便能團聚了。
營帳前守著士兵,她進不去,于是一撩衣擺,在帳前跪了下來。
“爹,我替您守靈。”她在心里輕聲說。
虎帳的燈光一直亮到第二聲暮鼓聲響起。
幾名副將在謝停舟帳中談完事,陸陸續續走出來。
常衡在最后沒走,說“盛京那群孬貨,打仗的時候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現如今打完了八百里加急倒是來了。”
謝停舟兩指壓了壓眉心,“河州陸氏的動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