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沒有想過你是無上宗的人。”她判斷著陣法對文福精魂的壓制,布條纏繞的手間,捏著幾把無柄短刃。
分身文福卻在認真的想一件事,如今面目全非的林渡,曾經是什么樣子的呢
瘦得太不像話,和剛開始,回到洞明界,因為不肯吸食修士血肉靈氣,所以不斷變形腐朽的自己一樣。
文福百般的不愿,那林渡呢
也會痛恨讓自己面目全非的人嗎
“你一直沒想入輪回吧。”分身文福問道。
這是句廢話,一個尸傀,里頭住著本該數百年前就投胎的魂魄,怎么看著都不像是想要投胎的樣子。
“你在中州留下很多消息,不就是為了引我尋一個真相嗎”林渡態度依舊冷硬,“我曾經在后山供奉的牌位里看到過你的名字,比起我來,這句話該送給你更合適,不是嗎”
她忽然偏過頭,又是一聲嘶啞的哂笑,“你大概不知道,宗內,每年清明,大師姐都會去給你上一柱香,二師兄會拎著琴帶一壺酒,七師姐,也會到你的牌位前發個呆。”
這句是在試探,也是在攻心。
若他當真沒有任何留戀,分身文福只怕下一瞬間就已經徹底被碾死。
本體文福看著那畫面,忽然覺得,自己判斷錯了。
閻野的徒弟,心智怎么可能是被養來給師父做嫁衣的人。
在看不清形式的混沌局面里,她依舊能撥開表面的云霧,直窺其中的本質,或許手段稚嫩,但已經有資格和他對峙了。
林渡,一個他甚至沒有算到的不起眼的微塵,不僅殺了他的分身,現在還困住了他的本體,讓他只能看著自己的分身留下的記憶碎片。
坊主文福的確動容了。
因為他是最純粹的文福,是純粹的,沒有融合蘭斯城城主記憶和能力的文福。
他被無上宗規訓和溫養的部分還在,即便離經叛道,底線低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操控全局,可也會記得無上宗那些年雞飛狗跳又樸實無華的溫暖歲月。
本體文福早在選擇吞噬城主魂魄的一瞬間,將所有的溫情和牽絆,視為軟弱的束縛,拋給了坊主文福。
那些脆弱的情緒充斥了坊主文福的記憶,那些愧疚在積壓了許久之后,爆裂涌出,遲來的后悔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忽然頹然低笑起來,“我發現得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本體沒發現,魔界實力大增,已經不受控制了,那魔尊的實力,殺了中州那么多大能,可以說,闖入無上宗的時候,就已經不是原來那個魔尊了。”
“或許他發現了,他只是覺得還能控制吧,可我看著滿目瘡痍,數百萬民眾喪失性命,卻覺得,已經背離了我想象的,百年混亂,依舊不能中止,早就失控了,早就失控了。”
“這個世界,新秩序不該在這樣漫長的混亂中誕生,我好像,始終看不到天亮。”
坊主文福站在陣中,抬頭看了看天色。
夜涼如水,霧靄遮天,不見明月。
“林渡,你來殺我,我很高興。”他這樣說道,“我回不了頭了,你向前走吧。”
林渡站在黑夜之中,裹尸布像是暗夜涌流堆積出來的粗糲銹跡。
陣紋光華大綻,刺目無比,化為一道箭矢,穿透了傀儡軀體,也穿透了文福的精魂。
最后的感官記憶里,那道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所以,你錯到無可挽回的境地,才想著找人來訴說,我看不起你,文福。”
“想要做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世界主宰,卻在發現錯得離譜之后選擇了逃避一切,毀滅自己,不過是懦夫而已,我是真的看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