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方御史拉某一把將來某必有重謝”
比方重勇大二十歲的薛上童一點都不顧自己的面子。
“某如何能救命呢”
方重勇一臉好奇問道,他還沒搞明白薛上童想干啥。薛家這家世,貌似也不要他方某人來救吧
“自天寶以來,渭州百姓逃亡甚重,本地大戶更是棄農田轉放牧。如今某接手渭州刺史以來,州內百姓戶口,已經從兩萬多戶下降到一萬二千戶不到。
朝廷要是糾察起來,這攤子太爛,某實在是擔當不起啊”
薛上童聲淚俱下說道。
當刺史為什么坑,為什么唐代官場之人都是盡量避免外放刺史,就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坑太多了
唐代的州,除了京畿地區,以及那些超規格的“府”以外,其他的無非是上中下三等。開元年間,共有四輔、六雄、十望、十緊、一百九十個上州、二十九個中州、一百八十九個下州。
戶口低于兩萬五的就是下州,不設更低的下限。
所以渭州一直都是當之無愧的下州。
但實際上,下州的說法,只是朝廷很懶沒有細分。這種情況跟60分及格線以下,有59分與0分是一個道理。
真要細分起來,有那種與中州擦邊,人口兩萬出頭的下州;也有那種僅僅數千戶口,還比不上上州一個縣人口的“下下州”
而這個“上中下”的劃分,也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人口的遷徙,中州可能變成下州,下州也可能變成中州甚至上州。大唐官府每做一次戶口普查,就會變動一次。
一個州內戶口多少,乃是刺史考核的重要“硬標準”。要是在某人任期內,又無戰亂,又無災害,戶口數不但沒變多,反而越來越少了,那這個刺史還能落到好么
負責考核的吏部也不睜眼瞎啊
薛上童提的這個問題,是唐朝自開國以來就不能公開提的“人口流動”問題,也是個可以把普通人坑死的“不能說的秘密”。
根據路上的所見所聞,方重勇心領神會,但依舊揣著明白裝糊涂詢問道“薛刺史何出此言啊。”
“自漢代以來,強兵皆出隴右。隴右四郡為國家了大量的兵員。
可是自朝廷改長征健兒以來,家屬皆遷徙到邊鎮。渭州自然也不能幸免,大量戶口隨著長征健兒遷徙到了西邊的蘭州,河州,臨州,鄯州等地,在那邊屯田。
而渭州損失的戶口,朝廷也無法補齊,更是沒有百姓愿意來渭州開荒。
現在渭州愿意耕種的百姓越來越少,而且朝廷還在這里開牧場放牧,整個渭州都快變成牧場了。
放牧不需要那么多人,戶口會減少,那是顯而易見的呀。”
薛上童不愧是“官宦世家”出身,講起道理來頭頭是道,一番話就把所面臨的困境說得一清二楚了。
本來,渭州地區平地少山地多,屬于“亦耕亦牧”的地區,但是當地的地形,還是放牧更容易一些,只有想出政績的官府才會鼓勵農耕。
如果本地人口多,那么這里就必須在山坡上開“坡田”,這種田是梯田的前身,耕種效率遠不如梯田。平地也不是沒有,只是渭州這邊平原面積只有10不到。
哪些人會分到平地上的田,不言自明了。
如果本地人口少,那么這里就是游牧區,山坡是可以放牛放羊的,也很省事。只不過,放牧經濟承載不了那么多的人口,多的人怎么辦呢他們是辛苦開荒坡田,還是去別處討生活
渭州就是兩種經濟模式都有,互相補充,某個階段以某一種模式為主而已。
人多地少,就可以在山地開墾坡田,種植小麥與豆類。但是開墾這些山地需要大量的勞動力,見效也很慢。如果有更多更好的選擇,本地人寧可遷徙,去別處討生活。
一個府兵改募兵,就徹底改變了渭州的經濟生態。戶口都遷徙到邊鎮了,手里貧瘠的山坡地也被本地豪強買走了,這些豪強可以轉農耕為游牧,但其他小門小戶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再加上朝廷也在這里開了牧場,專門為宮廷牛馬羊都牲畜,更是擠壓了自耕農變牧民的空間。本地戶口不逃亡才是怪事呢,去長安當個織戶也比在渭州耕田強啊
這種情況,也不存在好或者不好的問題。好或者不好,都要看對誰而言。不談對象只談好壞,很多時候會得到錯誤的答案。
地方利益都是必須要服從國家整體利益的,渭州的變化對大唐而言是好事還是壞事要另說,但對于薛上童而言絕對是壞事